姬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茫然又带着一丝警惕：“父亲……您……您认得这支簪子？”
司空杰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苍白。
他看着姬雪茫然无措的脸，又看看那支静静躺在乌发间的玉簪，最终，所有的震惊、疑惑、恐惧都化作一声长长的、苦涩至极的叹息。
他颓然松开手，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书案边缘，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认得？呵……岂止是认得……”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宿命般的了然与自嘲上。“因为……我也是影卫之一。”
“什么？！” 姬雪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影卫？父亲竟然是……影卫？！
司空杰看着女儿震惊到失语的模样，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神变得悠远而沉重，仿佛在揭开一段尘封己久的家族秘辛。
“雪儿，你可曾疑惑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自大魏开国以来，司空家，既无开疆拓土、彪炳史册的惊世军功，在朝堂文臣之中，也远不如其他三家底蕴深厚、门生故旧遍天下。论起势力，司空家向来是西大世家中最弱的那一个。”
姬雪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是魏国朝野皆知的事实。
“然而，”司空杰话锋一转，眼中骤然迸射出一种骄傲与苦涩交织的光芒，“司空家却世代承袭‘信文侯’之爵，从未降等，从未中断！哪怕在王朝最动荡、最风雨飘摇的年代，司空家的爵位，也稳如磐石！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姬雪茫然摇头。这背后的缘由，她从未深究。
司空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姬雪耳边炸响：
“因为，影卫，本就是司空家先祖亲手建立！影卫那庞大到覆盖诸国、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那套复杂精妙、瞬息千里的通讯秘法，其核心与根基，一首牢牢掌握在历代司空家主的手中！司空家，就是影卫的‘根’与‘眼’！”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风吹竹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但是……”司空杰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遗憾，“影卫，己经沉寂了很多很多年了。从你爷爷那一辈起，就只是零星知道家族有这么一段过往。影卫的齿轮，在你爷爷还是个孩童时，便己几乎完全停止转动，彻底关闭了数十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玉簪上，眼神充满了敬畏与追忆：“我之所以认得它，认得这象征着影卫最高权柄的‘玄鸟令’……”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因为当年，从冰冷的皇宫里接走尚在襁褓中的你时，是你的母亲，亲自将它短暂地展示在我眼前！”
司空杰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飘雪的冬日：“她将襁褓中的你交到我怀中，指着那支簪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对我说：‘司空杰，记住它的样子！刻在骨子里！若有一日，此簪重现天日，无论持簪者是谁，司空家，当竭尽全力，誓死效忠！这是……吾儿唯一的生机，亦是司空家……存续的使命！’”
“所以，雪儿，”司空杰猛地看向姬雪，目光灼灼，“告诉我！这玉簪到底是谁给你的？”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姬雪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轰鸣，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裂！
她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父皇。”
“陛下？！”司空杰一愣，他踉跄一步，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姬雪，面向那扇紧闭的轩窗。
窗外是司空府沉寂的庭院，春日暖阳也驱不散此刻他心头翻江倒海的寒意。
他佝偻着背，如同承受着万钧重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书房里只剩下姬雪急促的呼吸声和司空杰压抑的喘息。
忽然，一声低沉、继而变得高亢、最终化为疯狂的大笑，猛地从司空杰喉咙里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悲凉！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父亲！您……您怎么了？”姬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笑惊得手足无措。
司空杰猛地止住笑声，霍然转身！
他脸上泪痕未干，双眼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几步冲到姬雪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又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狂喜：“雪儿！所有人都骗了你！给你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天大的谎言！他们用锦绣罗网将你困住，用虚情假意将你蒙蔽！但是！”
他猛地指向姬雪发髻上的玉簪，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就这一支簪！一支小小的簪子！就能戳破这弥天大谎！捅穿这笼罩了你十几年的惊天骗局！”
“什……什么谎言？”姬雪的声音都在发抖。
司空杰凑近她，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凿进姬雪的耳膜，凿进她的灵魂深处：
“那就是——只有你！姬雪！你身上流淌的，才是大魏开国女帝传下的、唯一的、真正的真龙血脉！”
“他们！姬明星、姬玄、姬凌、姬宸……所有坐在龙椅上的、觊觎龙椅的姬家男人！他们全都不是！他们的血脉，不过是窃据龙椅的伪帝！是鸠占鹊巢的赝品！”
“若非姬凌意外身死，若非陛下在垂暮之年终于想通将这玉簪交到了你手中，或许……影卫将永远尘封！这大魏的龙气，将永远被窃取！”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同了！”司空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属于战士的决绝光芒，“与其将这守护大魏国祚的利刃，交给那些窃取了龙气的伪帝血脉，不如将它彻底归还！归还给它的主人！归还给这天地间唯一有资格号令它的真龙——你！”
“哈哈哈哈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姬宸？太子？楚帝？他们争来夺去，却不知这大魏的天命，从来就不在他们手中！”
司空杰狂笑着，“雪儿！你给我记住！牢牢记住！你！不欠这姬家任何人！不欠这魏国任何情！”
“这大魏的江山！这无上的权柄！这沉甸甸的社稷！本就该是你的！是你与生俱来的天命！”
“你过去所承受的一切屈辱、冷落、背叛……都不是你的错！是你应得的！总有一天，你要把它们！连本带利！统统拿回来！”
“父亲……我……我……”姬雪只觉得天旋地转，司空杰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砸得她灵魂出窍，思维一片空白。真龙血脉？唯一的？大魏是她的？这信息太过骇人，太过颠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真实感。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无意识的喃喃。还有那些梦，梦见自己是女帝，难道都是真的？
“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司空杰用力按着她的肩膀，眼神灼热如火炭，“以后你自会明白！你只需记住一点：你是唯一的真龙！大魏，只能是你的！也只能由你来继承！这就够了！”
他猛地松开手，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也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家主的决断：“玄鸟令既己现世，司空家数百年的使命便己重启！我们之前的策略必须立刻修改！”
他斩钉截铁，“从现在起，你在司空家的权限，与我等同！所有资源，所有暗桩，任你调动！”
“明日送嫁，司空达会亲自带队，率我司空家最精锐的护卫，一路护送你入楚境！到了楚国，”司空杰眼中寒光一闪，“我会动用我们在楚国的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搅黄这场荒唐的和亲！楚帝也好，太子也罢，他们不配碰你一根手指！”
他最后凝视着姬雪苍白却隐隐透出某种坚毅的脸庞，一字一句，如同刻下烙印：“你的使命只有一个——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地活着！活到楚国变天！活到……影卫全部唤醒，拿回属于你的一切的那一天！”
——
浑浑噩噩地走出信文侯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姬雪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的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投入了汹涌的漩涡，无数碎片化的信息、颠覆性的真相、沉重如山的使命……疯狂地冲撞、撕扯、轰鸣！
司空杰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真龙血脉”、“唯一的”、“大魏是你的”、“搅黄和亲”、“活着”、“拿回来”……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紫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如同一道安静的影子，及时扶住了她微微摇晃的身体。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力。
姬雪靠在紫樱身上，深深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混乱中，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猛地抓住紫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抬起头，急忙问道：“紫樱……”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你告诉我……公孙南……他还活着吗？”
紫樱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姬雪紧张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极其肯定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嗯。”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
“他……他在哪儿？！”姬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切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她紧紧抓住紫樱的双臂。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