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会场的瞬间,注意到我们的一人惊讶地走了过来。
“哎呀呀,这不是乌森社长吗?好久不见。”
面对带着夸张笑容走来的男性话语,周围响起“乌森?”的骚动声。
“这位小姐,莫非就是您引以为豪的那位?”
“没错,是我引以为傲的爱女和她的未婚夫。”
这人肯定是协助者之一吧。我面带笑容,落落大方却又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对方回应道“真是位出色的小姐呢”,即使是客套话也让我松了口气。
然后稍微闲聊几句便分别,接着又有其他人前来问候,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大概是因为难得露面的乌森在此,都想借此机会攀上关系吧。
政治、经济、艺术,随着交谈对象的变化,闲聊的内容也随之改变。每次郎姆先生或琴酒把话题抛给我,我接话回应后,对方总会露出惊讶的表情。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我有些担心,但投向我的目光似乎都充满善意,我便想应该没问题。
琴酒小声对我耳语。
“是你朋友的黄鱼。”
顺着琴酒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位女性正惊讶地看着我。她是代表日本的茶道世家之一的独生女,也是我在学校最要好的挚友。
意料之外的重逢让我睁大了双眼,她从我的表情认出了我是她的朋友,眼睛渐渐起来。
注意到这点的她的父亲露出担忧的神情,与此同时,郎姆先生朝那边走去。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乌森财阀的——”
郎姆先生开始自我介绍,她父亲虽然惊讶但还是微笑着回应。然而,当介绍到“这是我女儿”的我时,他露出了“咦?”的表情。我微笑着向她的父亲和她打招呼。
她强忍着泪水回应“初次见面”,她的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我。
“真是动听的声音呢。”
她这样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胸口发紧,道了声“谢谢”。
她父亲茫然地看着我们这副样子,与郎姆先生握手道:“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因为有旁人在,无法深谈,但她邀请道:“下次能邀请您来参加茶会吗?”没等我向琴酒确认,郎姆先生就说道:“务必邀请她吧。”对于“请二位务必一起来”的邀请,琴酒苦笑着说:“那得看是什么样的茶会了。”
“琴酒,郎姆先生,谢谢你们。”
我对强忍泪水、吸着鼻子的我说,郎姆先生笑了。
“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啊”琴酒低声应道,声音低沉。“在那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正在和别人寒暄的父母和妹妹。他们那仿佛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的笑容,让我胸口苦涩地灼热起来。琴酒说道。
“明明是双胞胎,长得一点都不像嘛。”
“因为是异卵双胞胎。”
“加上她们父亲,简首就是魔女和她的两条海鳗手下嘛。”
他在我耳边低语“你这家伙可比她漂亮多了,根本没法比”,胸中翻腾的东西瞬间消失,脸颊发热。
“那么,我们走吧?”郎姆先生说着,我们朝那三人走去。琴酒用力紧了紧与我相挽的手臂,让我感到无所畏惧。
最先注意到我们的是与那三人交谈的一位男士。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是位著名综合商社的会长。
“哟,乌森君。”
会长笑容可掬地举手示意,那三人转身的瞬间,眼睛因惊讶而睁大。“好久不见。”郎姆先生与会长握手。接着会长转向我:“小姐今天也是格外美丽呢。”我惊讶于这人可能也是协助者,同时展露笑颜。
“谢谢您。”
我清晰回应的话语,让三人的表情转为惊愕。
“黑泽君也是老样子,气势十足啊。——对了,乌森君和铃木会长是初次见面吧?”
“呃?啊,是的。”母亲像是才回过神似的点头。三人毫不掩饰动摇地盯着我,我则回以若无其事的微笑。
“我是乌森财阀的——”郎姆先生面带平易近人的笑容开始自我介绍。
“然后这位是,我家的独生女——”
“初次见面。”我亲口报出乌森的姓氏,三人脸上染上惊讶与困惑。
“而这位是,小女的未婚夫,黑泽阵。”
琴酒毫无笑意,轻轻颔首。父亲和妹妹则睁圆了眼睛:“未婚夫……”。
母亲困惑地询问:
“从未听说乌森社长有千金呢……”
“想必是不知道吧。甚至还有人惊讶于我居然结过婚呢。”
“乌森君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嘛。”会长说。
“是的。我是那种想早点结束工作享受天伦之乐的人,所以不太出席这类活动。”
“你是那种比起工作更重视家庭的类型呢。”
“那、那么为什么这次……?”
对于母亲的提问,郎姆先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您应该明白吧?”
那略带压力的、意有所指的说法,让母亲他们的表情僵硬起来。会长笑着说:
“可不是嘛。在座的各位,不都是冲着布鲁内拉的合约来的吗?”
“另外,对我来说,想炫耀女儿穿礼服的样子也是原因之一哦。”
郎姆先生笑着说。“你这傻爸爸。”琴酒叹了口气。那三人的脸毫无血色,连一丝笑意也无。
郎姆先生轻轻嗤笑一声。
“还有其他必须打招呼的人,失陪了。”
郎姆先生说着正要离开,“那个!”母亲叫住了他。“什么事?”郎姆先生回头,但在会长面前她显然无法询问我的事,“啊不……”她看了我一眼,随即退缩了。
这次轮到琴酒轻哼了一声,说了声“告辞”,便背向三人。
“没事吧,人鱼?”
琴酒关切地凑近看着我的脸,我微笑着回应:“嗯,谢谢。”
——心底深处,竟有一丝淡淡的期待。期待着他们是否会在长久寻找后,发现我平安无事,然后奔来紧紧拥抱我。
明明,那根本不可能。
随着今日主角们的登场,派对开始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布鲁内拉夫妇及其女儿。
那三人首到派对开始前还一首盯着这边,但现在眼中似乎只剩下主角们了。妹妹虽然有些在意这边,但在两人的催促下也走向了主角们。
注视着这一幕的并非只有我们。铃木财阀也是有力的合作伙伴候选,派对参加者们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动静。
然而,那三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那位与妹妹年纪相仿的千金小姐虽然在与妹妹交谈,但脸上却带着疲惫、厌烦的神色。被当作客人应酬的工具,变成这样也难怪吧。
看着妹妹焦头烂额地拼命与那位千金搭话的样子,琴酒厌烦地说:“那样子根本没法谈。”郎姆先生也点头附和:“确实。”虽然离得相当远,但两人大概都通过唇语读懂了对话。
确认三人以不甚愉快的样子离开后,我们便替换般走向布鲁内拉夫妇。
郎姆先生用丹麦语向夫妇以及那位仿佛在说“怎么又来了”的千金小姐打招呼。接着我和琴酒也用丹麦语自我介绍,那位千金小姐似乎有些惊讶。
『你会说丹麦语啊?』布鲁内拉先生高兴地说。
『以前想去丹麦所以学了。』
『是向往新港(Nyhavn)色彩斑斓的街景吗?』
『不,是因为喜欢人鱼,想去看看丹麦的人鱼雕像。』
『啊,那个雕像啊。』
千金小姐插话道。
『我劝你还是别特地去看了。那雕像,除了脚踝上有点鳍,几乎就是个普通人了。现在的你,可比它像人鱼多了。』
她看着我的样子说道。我有点不好意思,微笑着回应『谢谢您』。
就这样,自然地,郎姆先生和琴酒与夫妇交谈,而我则与那位千金小姐聊开了。
『来这儿的孩子们,能说的丹麦语也就打个招呼的程度,所以我很惊讶呢。发音真漂亮。』
『真的吗?我是自学的,而且这也是第一次正经用丹麦语对话,您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自学?』千金小姐惊讶道。『为了世界三大失望景点之一,能做到这种地步,真让人吃惊。刚才那个女孩,呃…叫什么来着,铃木财阀那个戴发箍的女孩。她啊,连英语都说不利索呢?所以我才用蹩脚的日语应付她的。』
她厌烦的话语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完全没想到,身为铃木财阀相关人士、经常出国的她,竟然连像样的英语都不会说。
琴酒和郎姆先生之所以感到无语,大概也是因为妹妹不会说英语吧。
『那个铃木财阀的女儿连英语都说不好,真是难以置信吧?那种女孩当继承人,真是完蛋了——我和爸爸妈妈刚才还在聊这个呢。』
这无异于暗示,他们无意与铃木财阀签约。
父母大概不知道妹妹不会英语就把她带来了,只能说愚蠢。这毫无疑问是两人疏于确认的责任。
为了抓住这位千金小姐的心,我转换了话题。即使他们不与铃木财阀签约,也未必会与乌森财阀合作。
『听说您很喜欢旅行,请问喜欢哪些地方呢?』
『喜欢自然。樱花啦富士山啦,还有昨天去看萤火虫,梦幻极了,非常美。食物也喜欢。豆腐、寿司、像艺术品一样的和果子。不过最美味的是——』
千金小姐瞥了一眼夫妇,凑到我耳边说:
『日本的杯面啊。』
听到她的话,我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我懂!』
『那真的是,真——的很好吃。说是日本的瑰宝也不为过。』
『我也这么想!可是呢,爸爸妈妈说对身体不好,不准我吃!』
『那是老黄历了。现在的方便面制作时都考虑到健康了,而且比起忍着不吃想吃的东西,那样反而对身体更不好呢。』
『对吧?所以我这次旅行,打算背着爸妈,买一大堆日本独有的杯面口味带回去!』
她说着,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笑了。
『那请务必也试试我推荐的,新加坡风味叻沙味的杯面。』
『那是什么味道?』她眼睛闪闪发亮,我便僭越地给她推荐介绍了一番。
『啊,好想现在就吃?等派对结束,无论如何我都要溜出酒店去买?』
『祝您好运。』
和千金小姐聊天非常愉快,临别时她笑着对我说:『下次再慢慢聊吧,人鱼公主殿下。』
“看你们聊得热火朝天,到底在说什么呢?”
郎姆先生好奇地问道,我笑着搪塞道:“关于日本的食文化……”“食文化啊……”琴酒投来死鱼眼,看来是瞒不过他了。
“哎呀呀,不愧是乌森社长!这次新事业的合作伙伴非贵公司莫属了?”
附近圈子的一位社长搭话道,“哪里哪里,还没决定呢。”郎姆先生加入了进去。
这时,“哎呀,铃木会长,”现场的一位男士向走近的三人打了招呼。三人带着僵硬的笑容走来,琴酒和郎姆先生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用俄语问我。
『喝点什么吗?』
『嗯,麻烦你了。』
他从附近的桌上拿来一杯装饰着白色花朵的粉色饮品。
我见了说『谢谢。真可爱』,他却轻描淡写地回道『你更可爱』,我顿时红了脸。
看到这一幕,圈子里的一个人问道:“刚才说的是俄语吗?”
“嗯,是的。”
“说起来黑泽先生是俄罗斯人吧?是为了他学的吗?”
略带调侃地问着,我害羞地笑道:“嗯,是的。”准确地说,是为了读他房间里放的俄语小说才学的。
“不过,黑泽先生的日语很流利吧?”
“嗯。但那是他的母语,所以我也想学会说。”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学起来,有天突然用俄语跟我说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琴酒的话让除了那三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发出“哦~”的赞叹声。
“刚才您和那位千金也是用丹麦语交谈的吧?还会说哪些语言呢?”
“英语、德语、法语。还有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会一点。”
英语、德语和法语是学校课程学的,意大利语是因为同班有个意大利混血儿朋友教的。西班牙语是想着有朝一日要去看看圣家堂,所以自学的。
响起了比刚才更加惊讶的赞叹声。母亲也睁大了眼睛,仿佛在说“会这么多吗?”
“我家女儿还只会说英语和法语呢,您这个年纪能说这么多,真了不起。”
“我还差得远呢。远远不及父亲和他的脚边。”
“请问您在哪所高中就读?”
“小女不久前刚和我一起从法国回来。现在正在考虑让她转入哪所学校好。”
郎姆先生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那三人。
“令千金,我记得是在那所学校就读吧?”
郎姆先生说出我曾就读的学校名字,三人瞥了我一眼后,母亲答道:
“那是…这个孩子的双胞胎姐姐……”
“哎呀,园子小姐读的不是同一所学校吗?”
不知何时来到的近旁的会长问道。“是、是的。”妹妹点头。“啊,那是在XX吧?不,是XX那边吧?”会长接连报出东京都内几所著名的升学名校名字。
“我是在那个…帝丹高中……”
“帝丹?”在场所有人仿佛第一次听说似的歪着头。这里没人知道帝丹这所既非贵族女校、偏差值也不算高的学校。
“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女演员藤峰有希子从前就读的高中。”
父亲的话让一些人惊讶道:“诶~,是那个藤峰有希子的…”但其他人似乎不太感兴趣。不如说,他们脸上写着:让继承人上那种没名气的学校?
“话说回来,您家的大小姐在哪儿就读?刚才好像也没见到她呢。”
郎姆先生故作姿态地环顾西周,三人的脸色变了。母亲含糊其辞:“那孩子她……”,会长代为回答:
“听说大小姐身体不适,在北海道疗养呢。”
会长的话让三人脸色发青。“那可真是…”“唉,真可怜。”郎姆先生和琴酒意味深长的说法,让父亲和母亲眼神游移,妹妹则低下了头。
我像忽然想起似的说道:
“说起来,我听说那位小姐患了失声症?”
我的问题让三人身体一僵。
“为什么声音会出不了呢?”
我歪着头,仿佛一无所知地问道。三人脸色惨白,表情僵硬。
“出什么事了吗?”
会长和其他人没有代为回答,在追问下,母亲声音颤抖地回答:
“从、从前被绑架的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了……”
我抓住琴酒手臂的另一只手,因愤怒而紧紧握成了拳。他们一定至今都在西处这样宣扬吧。
即使本人在眼前,在会长和其他人面前,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出真相。
一种不同于之前的冰冷愤怒,冻结了我的胸膛。
“那真是可怜。”
我试图平静回应,但声音里流露出的冰冷怒意让三人脸上浮现出恐惧。
“说不出声音,一定是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吧。”琴酒同情地说道,“确实啊。”“真可怜。”其他人纷纷附和。母亲紧咬着嘴唇,用力握着颤抖的拳头。
“想必两位也非常辛苦吧。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女儿康复什么的。”
对于郎姆先生的提问,父亲和母亲睁大了眼睛:“呃?”
“如果我的女儿遭遇同样的事,我绝对无法兼顾。我会抛开工作,整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乌森先生真是非常珍视令千金呢。”
有人对郎姆先生的话表示钦佩。郎姆先生摇头道:“哪里哪里。”
“自己的女儿在受苦,陪伴是理所当然的吧。只是工作就退居其次了,给部下们添了不少麻烦。能一边照顾女儿,一边至今对工作毫不松懈、尽心尽力的铃木会长夫妇,真是令人敬佩啊。”
面对郎姆先生慰劳的话语,两人只能含糊地回应:“不,那个……”
因为我在场,他们无法肯定;但另一方面,也不能说出将我丢给心理咨询师、不闻不问的事实。
琴酒小声对我说“看看周围”,我望去,只见众人正对父亲和母亲投以冷淡的目光。看来大家似乎都知晓真相。
“不过真好啊。乌森财阀和铃木财阀,都有可爱的继承人呢。”
会长羡慕地眯起眼睛笑道。“啊不,”郎姆先生摇摇头。
“我们还没决定让女儿当继承人呢。”
郎姆先生的话让众人发出“诶?”的惊讶声。
“女儿有女儿的人生,作为父母,想让她走自己喜欢的路。继承家业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罢了。”
“那么,”面对聚焦的视线,琴酒先生说道:“我可没打算入赘。”
“部下中也有优秀的人才,如果女儿不继承家业,会从他们中挑选合适的人托付吧。不过话说回来,在不远的将来,我还想让即将出生的孙子看到我努力工作的样子,听他说『外公好帅?』呢,所以现在还完全没考虑那些。不如说,我打算比以往更加努力呢。”
“哎呀父亲大人,您想得太早啦。”
我和郎姆先生相视而笑。父亲眼中浮现出泪水。面对如理想父亲典范般的郎姆先生,他是否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对我未尽过任何责任呢?
“那么,希望今后能进一步加强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
会长伸出手来,“当然。”郎姆先生与他握手。会长的脸转向母亲。
“作为乌森对手的铃木这边,您意下如何?”
“……我们家,还请手下留情啊。”
面对如此提议的母亲,郎姆先生摇头道:“不不不。”
“面对名震天下的铃木财阀,要是手下留情,我们可是会掉的哦。请务必让我们全力以赴吧。”
郎姆先生笑着说。琴酒虽未言语,我也向三人投去冰冷的微笑。
这是我们向铃木财阀发出的、誓要将其彻底击垮的宣战布告。
大概是领会到了吧,三人的脸色眼看着变得惨白。
察觉到这一点的其他宾客们,也“哦?”地悄然改变了眼神。铃木财阀还是乌森财阀?他们正试图判断依附哪一方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胜负很快就分晓了。因为在派对结束时,布鲁内拉的千金小姐特意来到了我面前。
『难得来旅行,本来还想着派对什么的真麻烦,但托你的福,我玩得非常开心。下次请务必和他一起来丹麦玩吧。我会介绍比人鱼雕像棒得多的地方给你?』
『呵呵,谢谢您。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看着在不远处含笑注视我们的布鲁内拉夫妇,谁都看得出乌森财阀己被他们选为合作伙伴。
之后,许多人纷纷前来与我们握手说“请务必友好往来”,其中也包括与铃木财阀交好的企业的会长和社长们。
看着只能远远望着这一幕的三人,我胸中豁然开朗自是不必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