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皇上！令妃娘娘！醒了！”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根针，刺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叶凡……不，现在应该叫她小燕子，被这声音吵得脑仁疼。她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挤满了人影。明晃晃的龙袍刺得她眼睛发花，旁边还有一片柔和的鹅黄。空气里除了浓重的药味，还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压迫感。
“心口还疼得厉害吗？可怜见的……” 那个穿着鹅黄宫装、面容温婉柔美的女人先凑了过来，声音像掺了蜜糖的温水，带着真切的怜惜。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小燕子汗湿的额发。
小燕子茫然地看着她。这人谁啊？ 叶凡空洞的瞳孔中，弥漫着一片迷茫。她隐约记得……记得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帮谁……送东西？信物？对了！送信物！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艰难地浮上意识的表层——帮紫薇！送信物！非常重要！
“孩子，” 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穿着明黄龙袍、面容英挺却带着倦色的男人就站在床尾，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她，像在掂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帝王威压。“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压力像座山一样压过来。小燕子心口本来就疼，被这阵仗一吓，更是突突首跳。她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心口的伤扯得“嘶”地抽了口冷气，小脸皱成一团。
“我……” 她晃了晃发昏的脑袋，迷迷糊糊，“我没有姓，我……叫小燕子……”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几乎要昏厥过去。
“没有姓？这怎么可能呢？” 乾隆不禁感到困惑，追问道：“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对，我有姓，紫薇说我姓夏。”她伸手轻扶额头，“生日是……是……壬戌年，紫薇是八月初二，我是八月初一生的。”
“那你娘呢？”乾隆急切地追问。
“没有娘，娘死了。”小燕子昏昏沉沉地答道。
“那你家在何处？为何会出现在皇家围场？那支箭……” 乾隆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僵立如石的永琪，“到底怎么回事？”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得帮紫薇送东西……” 脑海中仿佛塞满了浆糊，唯有这个念头异常清晰，宛如救命稻草般被她紧紧抓住。“我在，东西在；东西没了，我死！绝不能丢！紫薇还在等着呢！我的扇子。”
“扇子？” 令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柔声追问，“什么扇子？给谁的？”
“给……” 小燕子卡壳了。给谁？她脑子里那团迷雾更浓了，只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反、反正很重要！我答应了紫薇的！” 她越急越乱，心口的伤也跟着造反，疼得她眼前发黑，额上冷汗涔涔。
一首沉默站在阴影里的永琪，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又攥成了拳，掌心的旧伤疤被指甲狠狠掐住。
“那你可还记得……” 乾隆的声音沉缓，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她，“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夏雨荷？
这个名字犹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突然楔入小燕子混沌的思绪！骤然间，一股尖锐的痛楚毫无征兆地迸发！无数零碎的光影与声响狂乱地翻腾——喧嚣的卖艺街头，温柔婉约的女子，一张温婉却朦胧的女子容颜，以及……那支洞穿一切的箭！痛彻心扉！
“紫薇——！” 她抱着头惨叫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狂风中的落叶。“疼！头好疼！心口……心口也疼！”
“姑娘！”
“太医！快！”
“按住她！别让她挣裂了伤口！”
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令妃花容失色，慌忙想按住她乱挥的手臂。宫女太监们吓得手足无措。太医连滚爬爬地扑过来，银针都差点拿不稳。
乾隆的脸色也变了，威严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痛和……了然？他猛地看向跪在一旁的常寿常太医。
常太医磕头如捣蒜，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指从叶凡的手腕上收回，捻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须，捻得十分用力。
“脉象……脉象……”他低声自语，声音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迷茫，“浮滑虚悬，惊悸入髓，分明是大伤元气的征兆……然而……”他再次抬起目光，紧紧地盯着叶凡那茫然的双眼，困惑之情几乎要溢于言表，“然而这脉息流转，虽己微弱至极，却……却仿佛大梦初醒，混沌初开，实在奇怪！奇怪！”他连连摇头，枯瘦的脸庞上刻满了行医数十年也未曾遇到的难题。声音发颤：“回……回禀皇上！“格格此次，恐怕是……恐怕是伤势过重，惊悸伤神，导致……脑颅内有淤，恐怕会出现记忆错乱等症状……实乃离魂之症啊皇上！”
记忆错乱？
“离魂……” 乾隆喃喃重复，目光再次落回床上那个痛苦蜷缩、冷汗浸透鬓角、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女身上。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小脸，依稀间……竟与记忆中那张温婉含愁的容颜有了几分重叠。大明湖畔的惊鸿一瞥，十九年前的一幕幕仿佛走马灯在脑海盘旋，升起一阵愧疚……
“够了！” 乾隆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混乱。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屋子跪倒的人，最终定格在小燕子因痛苦而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脸上。
“传朕旨意，” 每一个字都像金玉落地，砸得人心头震颤，“即日起，她就是朕的女儿！是朕流落民间多年的骨血！是朕的格格！”
死寂！
连小燕子痛苦的呻吟都仿佛被这惊天霹雳炸得停滞了一瞬。
令妃猛地抬头看向乾隆，眼中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片了然和……深深的怜悯。她看向床上那懵懂无知、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少女，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瞬间血色尽褪、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挺拔身影。
永琪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龙床上那抹明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宣判的绝望！皇……皇阿玛在说什么？！她……她怎么能是……？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皇上……” 令妃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激动，“苍天有眼！夏姑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她立刻转向床上，眼中含泪，带着无比的怜爱，“格格！您听见了吗？您是金枝玉叶！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啊！”
小燕子脑子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飞。剧痛稍微缓和，她艰难地睁开眼，只看到满屋子跪着的人，看到那个穿龙袍的男人复杂深沉的目光，看到令妃娘娘激动含泪的脸……
亲生女儿？皇上？格格？
巨大的信息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她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荒谬绝伦！她明明是小燕子！是要帮紫薇送信物的小燕子！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什么皇上的女儿了？
“不……” 她虚弱地摇头，想反驳，心口却猛地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痛感比刚才更清晰、更猛烈！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在她心脏上反复搅动！
“呃啊——！” 她痛得弓起身子，眼前阵阵发黑。
混乱中，她涣散的目光扫过角落——那个穿着明黄骑射装、手上淌着血、脸色惨白如鬼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小燕子看不懂。太复杂了。有痛，有悔，有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破碎？
心口那致命的伤疤，被这目光狠狠刺中，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箭……”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滔天的委屈和控诉，冲口而出：
“窟窿……谁捅的……？”
话音未落，剧痛彻底吞噬了她。眼前一黑，她软软地倒回床上，人事不省。
“格格！”
“快！施针！”
屋子里再次陷入兵荒马乱。
乾隆看向永琪，眼神中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令妃扑到床边，焦急地呼唤着太医，眼角余光却忧心忡忡地瞥向僵立原地的永琪。
永琪站在那里。
耳边是太医的呼喊，是宫女的慌乱。
眼前是皇阿玛焦急地身影，是令妃担忧的目光。
而床上……是那个被他亲手射穿心口、如今成了他“皇妹”、却与爱人一般无二的女子。
指缝间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像他此刻被碾碎的心。
冰冷。
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