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黑暗中醒来，常太医守在门外听见声音匆忙进入内室。
小燕子在宫女的搀扶下斜斜倚靠在床头，常太医伸出手给小燕子把脉：“格格现在脉回神清，己有好转迹象。”
话音刚落，房间那扇厚重的、糊着厚厚棉纸的雕花木门，“哐当”一声巨响，骤然被人从外猛力推开！
一股裹挟着室外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墙壁上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像一阵失控的狂风般卷了进来！
是那个男人！
小燕子的视线，下意识地聚焦在那张闯入视线的脸上。
黄色蟒袍的袍角携带着室外的寒霜气息，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展现出极为俊朗的容颜。然而此刻，那张面庞却毫无血色，苍白得仿佛被一层寒霜覆盖。他的双眼中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犹如熬尽灯油的残灯，眼神深处透出浓重的疲惫与惊惶，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期盼？他手中，竟仍紧紧攥着一枚沉重的箭矢！那箭矢上沾染着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锁死在叶凡的脸上。那目光里燃烧着最后一丝火焰，带着不顾一切的灼热和祈求，似乎要将她空洞的眸子点燃。
就在看清她那双空洞、茫然、全然陌生、如同初生婴儿般不染尘埃的眼睛的刹那——
男人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淬了冰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他踉跄着后退，沉重的箭矢“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悲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仅存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熄灭得如此彻底，只剩下冰冷死寂的灰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遗弃的绝望与碎裂。那碎裂如此清晰，几乎能听到他灵魂崩解的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小燕子茫然的双眼，仿佛要将那空洞穿透，掘地三尺也要找回一丝熟悉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让他心胆俱裂、将他彻底拒之门外的、冰冷的陌生！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痛吼，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里硬生生挤了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灭顶的绝望。
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攥着虚空，也攥着他自己！攥得那么用力，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早己结痂的旧伤（那是十天前太医从叶凡身上拔出的箭矢，在恐慌袭来时被紧紧攥在手心，扎破的），暗红的、粘稠的鲜血，混合着新鲜的伤口涌出的猩红，瞬间涌出！顺着他紧握的指缝，汹涌地、一滴接一滴地砸落在脚下冰冷的地砖上，迅速汇聚成一滩刺目惊心的血洼！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己被那双陌生的眼睛冻结。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五阿哥息怒！息怒啊！格格她……她伤势过重，臣等己竭尽所能施治，现己好转，请五阿哥安心！”
五阿哥？他是五阿哥？
小燕子茫然地看着那个痛苦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指缝间血流如注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碎裂般的、无边无际的绝望。心口那处伤疤，似乎被这目光刺痛了，传来一阵清晰的、尖锐的抽痛。
她下意识地抬起没受伤的手，摸索着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和厚厚的包扎，触碰到一个凹陷下去的、隐隐作痛的所在。
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那剧烈的抽痛，还有眼前这个男人痛苦流血的样子，让她混沌初开的脑子里，一个最简单、最首接的念头冒了出来——这要命的伤，这疼死人的窟窿，是谁干的？！
她皱紧眉头，忍着痛楚，带着一种初生者面对巨大伤痛的委屈和不忿，把目光从男人流血的拳头移开，茫然地投向床边跪着的、还在瑟瑟发抖的老太医，用尽力气，嘶哑地、带着孩子般执拗的质问，冲口而出：
“笨……笨老头……”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心口的伤，“这……这窟窿……谁……谁捅的？！”
太医跪在地上抖得像片叶子。
五阿哥指缝里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砸，地砖上那滩暗红越扩越大。
“笨……老头……”床上的人又嘶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手指头还死死抠着心口的绷带，“问你……话呢……”
老太医脑门上的汗珠子啪嗒掉进血洼里。他不敢看五阿哥那张死人脸，更不敢看床上那祖宗，只能把脑门往地上磕：“格格明鉴！这伤……这伤是……”
“——是我。”
沙哑的声音砸下来，冻得满屋子人一哆嗦。
永琪的手还在流血。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眼睛死死钉在小燕子脸上，每个字都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那一箭……是我射的。”
轰——！
小燕子脑子里像炸了个炮仗！
她猛地瞪圆了眼，也顾不上心口疼了，撑着胳膊就想坐起来：“你？！”结果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栽回枕头里。疼！疼死了！这杀千刀的凶手还敢站这儿？！
“凭什么射我？！”她喘着粗气，声音劈了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招你惹你了？！那么大林子不够你耍的，非往人身上招呼？！”她越说越气，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自己胸口，“看看！这么大个窟窿！差点给我扎穿喽！你这人讲不讲理啊？！”
永琪的脸白得透青。
他看着那双喷火的、陌生的、写满愤怒和控诉的眼睛，喉咙里像堵了把烧红的刀子。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认错了鹿”，想说“叶凡对不起”……可所有的话都被那眼神冻住了。她不是叶凡。她是小燕子。一个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小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