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的鼾声在货栈里一起一伏,像破旧的风箱拉扯着凝滞的空气。劣质酒气和汗馊味混杂,更添几分沉闷。那句石破天惊的“天门非门,是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宋九歌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痛和惊悸。
苏小小脸色苍白地守在老酒鬼旁边,生怕他再突然醒来胡言乱语。她不时紧张地瞥一眼紧闭的前门,又担忧地望向桐油桶后那片深沉的阴影。宋九歌的存在,老酒鬼的醉语,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时间在死寂和提心吊胆中缓慢流逝。首到后半夜,老酒鬼的鼾声才渐渐微弱下去。苏小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烂醉如泥的老人半拖半扶地弄到角落里一堆相对干净的草席上安顿好。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虚脱,靠着一个麻袋喘息,眼神疲惫而茫然。
天色将明未明,货栈外开始传来早起行脚商和力士们模糊的说话声、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卧牛镇这个巨大的囚笼,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
“吱呀——”
货栈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苏小小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溜了出去。她需要去打探消息,更需要采购些食物,货栈里那点存粮撑不了两天。
宋九歌蜷缩在阴影里,闭目调息。赤铁锻体功艰难地运转着,修复着右拳的创伤,平复着震荡的气血。老酒鬼那句醉语如同魔咒般在脑中盘旋不去,让他无法真正沉静。仙门…天门…锁…这看似疯癫的呓语,却与他亲身经历的不公和压制隐隐契合,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货栈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苏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迅速关门落闩。她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难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浓重的忧虑。她快步走到宋九歌藏身处,蹲下身,气息还有些不稳。
“宋大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外面…外面风声更紧了!”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灵犀阁的人像疯了一样!几乎挨家挨户地盘查!特别是货栈堆场这边,说是重点区域!悬赏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还加了码!现在是一百五十灵石,两瓶凝气丹!他们…他们甚至开始悬赏提供线索的人了,只要消息有用,就给钱!”
宋九歌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波澜,但苏小小能感觉到一股压抑的寒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还有…还有更麻烦的!”苏小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充满了焦虑,“柳随风!那个混蛋醒过来了!伤还没好利索,就让人抬着在镇上转!他放出话来…说…说…”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更低,“说他知道你肯定藏在镇子里,特别是…可能藏在相熟的女人窝里…他…他派人盯着我这边了!刚才我回来,就感觉后面有双眼睛…”
苏小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柳随风这恶毒的话语,无异于将她架在火上烤!一旦被有心人听到,或者灵犀阁的人起了疑心…
货栈内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沉重的压力,不安地跳动着。
宋九歌的指节在阴影中捏得发白。柳随风的报复,比他预想的更狠毒,更阴险!这是要将他,连同这唯一可能庇护他的人,一起逼上绝路!
苏小小看着他沉默如山的身影,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绝望:“宋大哥…这里…真的藏不住了…他们迟早会闯进来的…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苏小小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带着犹豫的光芒:“等等!我今天在集市上,还听到一个消息…一个很…很邪门的消息!”
宋九歌的目光转向她。
“城主府!”苏小小急促地说,“城主府在秘密招募人手!不是普通的护卫,是…是死士!”
“死士?”宋九歌的眉头第一次蹙起。
“对!死士!”苏小小用力点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古怪的神情,“说是要去一个叫‘葬兵谷’的地方探路!报酬极高,只要报名就给十块灵石安家费!如果能活着回来,还有一百灵石的重赏!但是…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听说那地方邪门得很,进去的人,十死无生!所以…所以才叫死士营!”
葬兵谷?
宋九歌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卧牛镇以西数百里外的一片禁地。传闻是上古战场遗址,煞气冲天,兵器入谷即朽,活人进去更是九死一生,常年被浓雾封锁,是附近出了名的绝地。
城主府招募死士探葬兵谷?报酬如此丰厚,却又明言是“死士”,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还有呢?”宋九歌追问,声音低沉。
“招募点就在城西的‘老槐巷’,一个废弃的校场里。管事的是城主府的心腹,叫王阎王,出了名的心狠手黑。”苏小小努力回忆着听来的信息,“招募只持续三天,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签了生死状,拿了安家费,立刻就会被送走!而且…而且听说这次招募,灵犀阁的人…好像也有插手…但具体不清楚…”
只认钱不认人?签生死状?立刻送走?
宋九歌眼中精光一闪。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瞬间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死士营…葬兵谷…灵犀阁可能插手…立刻送走…
这看似通往地狱的绝路,对他而言,却可能是一条绝境中的生路!
一则,死士营招募不问来历,只认生死状。这正是他摆脱“宋九歌”这个被通缉身份的最佳掩护!二则,立刻送走,可以让他瞬间跳出卧牛镇这个被灵犀阁严密监控的牢笼!三则,葬兵谷虽是绝地,但绝地往往也意味着机缘!他那“以力破法”的武道之路,不正需要在生死绝境中锤炼吗?西则…灵犀阁可能插手?这反而让他更想进去看看,这葬兵谷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仙门也觊觎的东西!
至于那“十死无生”的凶险…宋九歌嘴角扯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留在卧牛镇,被柳随风搜出来,同样是十死无生!与其窝囊地死在这阴暗的货栈,不如去那葬兵谷中,搏一个尸骨无存,或者…一线生机!
“安家费,十块灵石?”宋九歌看向苏小小,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小小被他眼中突然燃烧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是…是的…签了状就给…”
宋九歌不再说话,他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灰色布袋——这是他在沉沙渡之战后,从熊霸尸体上顺手摸走的唯一还算完整的东西。他一首没来得及查看。
他解开袋口的细绳,往里看去。昏暗的光线下,袋子里是七八块大小不一的、闪烁着暗淡光泽的石头——正是下品灵石!还有一小堆碎银子。熊霸作为黑风盗首,这点积蓄还是有的。
他数出十块品相最差、灵力波动最微弱的灵石,用一块破布包好,递给苏小小。
苏小小茫然地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隔着布都能感觉到灵石那特有的微凉触感。“宋大哥…你…你这是?”
“拿着。”宋九歌的声音斩钉截铁,“去老槐巷废弃校场,找一个叫‘赵铁柱’的人报名死士营。把这十块灵石,给那王阎王。”他看着苏小小瞬间瞪大的、充满惊骇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交代:
“记住,是‘赵铁柱’。身高八尺,黄脸膛,使一把环首刀。左脸有道疤,从眉骨到嘴角。沉默寡言。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了,自愿签生死状,换安家费。”
苏小小捧着那包灵石,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抖得厉害,声音带着哭腔:“宋大哥!你疯了!那是葬兵谷!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那是送死啊!”
“留在这里,一样是死。”宋九歌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区别在于,死在那里,或许还能溅他们一身血。”他顿了顿,看着苏小小惨白的脸,声音放缓了一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我说的做。这是唯一的路。拿到安家费和身份牌,立刻回来。我等着。”
苏小小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心意己决。她用力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重重点了点头,将那包灵石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我…我这就去!”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再次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闪出了货栈的大门。
宋九歌重新靠回冰冷的桶壁,缓缓闭上眼。黑暗中,老酒鬼那句“天门非门,是锁”的醉语,仿佛又在他耳边幽幽响起。他握紧了仅存的左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葬兵谷…死士营…
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