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在苏小小买来的上好接骨膏和止血散作用下,终于开始缓慢愈合。宋九歌严格按照《基础锻骨诀》的法门,配合着苏小小那包赤铁粉(她执意分了一半给他),每日咬牙锤炼受伤的左臂,忍受着碎骨重续的钻心剧痛。每一次运转气血冲击伤处,都如同钝刀刮骨,冷汗浸透衣衫。但效果也是显著的,他能感觉到断裂的骨头在药力和气血的滋养下,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重新弥合、变得比受伤前更加坚韧。
心火在每一次极限的痛苦和专注的修炼中,都仿佛被投入薪柴,燃烧得更加旺盛,引导着气血更精准地冲刷筋骨。
这天,伤势稍缓,气血也因修炼而充盈了不少,宋九歌决定去中城区边缘的坊市看看,想找找有没有更便宜的辅助药材,或者接点能赚点小钱的力气活。
坊市比前几日更加热闹,人流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劣质丹药的怪味、烤饼的焦香、牲畜的腥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仙”的清冷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割裂的氛围。
突然,一阵尖锐的禽唳划破喧嚣!
唳——!
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市井的嘈杂。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仙鹤,舒展着丈余长的羽翼,正从低空掠过坊市上空!它姿态优雅,脖颈修长,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灵光,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清冷的轨迹。鹤背上,端坐着一个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眉目清冷,眼神淡漠地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矜持与疏离。他腰间悬着一柄流光溢彩的玉剑,气度非凡,正是仙门弟子柳随风!
仙鹤似乎被下方过于浓烈的凡俗气息所扰,或是下方某个摊位上受惊的牲畜发出了嘶鸣,它猛地一振翅,身形在空中一个不稳,尖锐的利爪下意识地向下抓挠了一下!
呼啦!
一股沛然的劲风随之压下!下方一个卖竹编玩具的摊位首当其冲,瞬间被掀翻!竹蜻蜓、小风车、草扎的蚱蜢……漫天飞舞。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吓得跌坐在地,面无人色。
但这股突如其来的风压,最主要的冲击却落向了一个正蹲在摊位前,仰着小脸看竹蜻蜓的五六岁女童!
女童完全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遮蔽了阳光的巨禽阴影和扑面而来的狂风,连哭都忘了。
眼看那无形的风压就要将女童瘦小的身躯掀飞甚至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斜刺里猛扑而出!正是宋九歌!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来不及思考后果。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绪,昨夜血擂搏杀和心火淬炼带来的爆发力在这一刻展现无遗!他右脚踏地,拧腰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开几个挡路的人,瞬间扑到女童身前,将她死死护在怀里,同时背脊弓起,全身紧绷的肌肉如同铁板般硬抗那呼啸而下的风压!
“噗!”
无形的气浪狠狠撞在宋九歌背上!他闷哼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巨锤砸中,气血剧烈翻腾,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怀中的女童被他护得严严实实,只是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仙鹤在柳随风的轻拍下迅速稳住身形,重新升空,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柳随风端坐鹤背,居高临下,淡漠的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摊位、惊恐的人群,最后落在了那个抱着孩子、嘴角带血、挡在路中央的少年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愧疚,而是因为那少年挡住了他前行的路,以及对方身上那股属于底层武夫的、让他本能厌恶的气息。
“何事喧哗?”柳随风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
旁边一个机灵的摊贩,似乎是怕仙师怪罪,连忙指着抱着孩子的宋九歌,尖声道:“仙师大人息怒!是这贱民!他突然冲出来挡了仙鹤的道,惊扰了仙驾!”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复杂地看向宋九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和一丝对仙师的畏惧。
宋九歌缓缓首起身,将还在抽泣的女童轻轻推到赶来的老摊主怀里。他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迎着柳随风那淡漠得不含一丝人间烟火的目光。对方的眼神,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或者…碍眼的垃圾。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背脊的剧痛和刚才差点被风压撕裂的余悸,在宋九歌胸腔里升腾。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沉声道:“你的鹤,差点伤到孩子。”
柳随风的目光在宋九歌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他嘴角那丝矜持的弧度似乎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嘲弄。
“贱民挡道,自取其祸。”柳随风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惊扰仙驾,己是僭越。念你无知,速速退开,莫要碍眼。”
话语平淡,却蕴含着高高在上的蔑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宋九歌的挺身而出,他因此受的伤,以及那差点被仙鹤风压撕碎的孩子,在对方眼中,都只是“挡道”和“碍眼”的麻烦。
说完,他甚至不再看宋九歌一眼,只是轻轻一拍仙鹤的脖颈。仙鹤发出一声清唳,羽翼舒展,带着他从容不迫地掠过坊市上空,朝着天门城内城的方向飞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仙道的冰冷檀香。
宋九歌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泥泞中的标枪。柳随风那句“贱民挡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他看着仙鹤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和血迹的双手,指节因为刚才的用力紧握而微微发白。
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人低声议论着仙师的威严,有人庆幸自己没被波及,也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宋九歌,但很快又各自散去,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风波。
老摊主抱着孙女,颤巍巍地走过来,想要道谢:“小哥…多谢你…”
宋九歌摆了摆手,没说话。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在燃烧。仙神在上,视凡俗如草芥,视武夫如蝼蚁!今日之事,不过是这冰冷世道最寻常不过的一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戾火,默默转身,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坊市。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也踏在自己被烙上“贱民”印记的心上。
灵魂深处,那缕心火,在这极致的屈辱和冰冷的蔑视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寒铁,在无声地咆哮、煅烧!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