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甲，几乎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发白的印子。
视频暂停在00:23:47这个瞬间，放大后的模糊区域中，一行被竭力覆盖的字迹，正从那杂乱的噪点里慢慢浮现出来。
尽管边缘好似被水浸过的墨迹，晕染模糊，但“苏晚晴”这三个字的轮廓，却己清晰得如同利刃，刺痛林昭的双眼。
唐婉儿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她慌慌张张地开口：“我……我剪辑的时候，真的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个啊。”她的手指在触控板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要不，我现在就联系平台，赶紧把视频撤下来？”
林昭却没有回应。
他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被刻意模糊的名字，喉结上下动了动，却仿佛被什么哽住，说不出话。
三天前，在爷爷的旧宅里，苏晚晴蹲在破碎的玉琮前，为他挡住闪光灯的情景，猛地涌上心头。
那时，她轻声说着“别急，我帮你找粘合剂”，指腹不经意蹭过他手背，带着修复文物时特有的温热。
可此刻，那曾经的温度，却好似一根细针，首首扎进他的后颈，让他浑身发凉。
手机在桌角突然震动起来，是周小七发来的消息：“原片被植入了延迟修改程序，后台IP在境外。”林昭紧紧捏着手机站起身，玻璃倒映出他紧绷如弦的下颌线。
唐婉儿也赶忙跟着站起来，摄像机还挂在脖子上，吊坠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她焦急地问：“昭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有些事，我必须去确认一下。”林昭边说，边把拓片小心翼翼地收进牛皮纸袋。
转身时，他瞥见苏晚晴的外套还随意搭在椅背上，她凌晨说去买咖啡，到现在却还不见踪影。
雨丝裹挟着风，呼呼灌进窗户，就在这时，林昭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苏晚晴”三个字不停地跳动，异常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接起：“喂？”
“汉阳区有一处还未公开的汉代墓葬遗址。”苏晚晴的声音比平常更为轻柔，背景里隐隐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张教授今早拿勘探记录给我看，墓道壁画上的星图，和你提到的玉琮残页纹路极为相似。”稍稍停顿两秒，“现在赶过去，还能赶上潮前的窗口期。”
林昭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张教授，那是他读研时的导师，三个月前还在学术会上为他仗义执言。
可上周，他去办公室送修复报告时，却分明看见对方在茶水间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说着“尽快处理”。
他望着窗外被雨打得歪歪斜斜的梧桐树，听见自己冷淡地回应：“把地址发给我。”
约定的地点，在一处废弃的货运码头。
林昭赶到时，苏晚晴正斜倚着一辆老旧的吉普，黑色冲锋衣的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点。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身来，刀刻般深邃的下颌线在车灯下泛着冷意：“林先生，我是李七郎，是晚晴的老朋友。”
林昭目光一扫，便注意到他虎口处那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握持洛阳铲才会留下的独特印记。
“李……先生。”林昭伸出手，只觉握住的触感，像握住了一块粗糙硌手的石头。
李七郎微微一笑，从工具包里摸出一副橡胶手套，随手抛了过来：“墓道里可能设有机关，戴上吧。”
遗址的入口，隐匿在芦苇荡的深处。
李七郎手持洛阳铲，在青石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潮湿的苔藓下，瞬间就露出一道裂缝。
“这可是老手艺了。”他蹲下身子，指尖在石缝里熟练地摸索着，“当年在邙山盗唐墓的时候学来的。”苏晚晴微微侧过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林昭敏锐地注意到，她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冲锋衣口袋。
墓道，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邃。
手电筒的光束在墙面上扫过，林昭的呼吸猛地一滞——那些用朱砂绘制的星图，竟与玉琮内壁的刻痕丝毫不差，宛如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急忙摸出相机，刚要拍摄，地面突然传来一声空洞的“咔嚓”声，仿佛是什么关键的东西断裂。
“小心！”苏晚晴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两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身后的青石板轰然塌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青铜毒刺，寒光闪烁，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这才发现苏晚晴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而且刚才拉他的时候，她的视线竟有半秒的偏移，那模样，像是在刻意确认某个位置。
“谢了。”林昭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晚晴缓缓松开手，冲锋衣口袋里传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听起来像是钥匙串。
林昭没有追问，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新添的擦伤上，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医院，她说去买粥，回来时却带着这道擦伤。
在墓室的最深处，李七郎用洛阳铲费力地撬开半块地砖，青铜板的冷光瞬间弥漫开来。
林昭急忙蹲下身子，将拓片上的符文与青铜板的刻痕仔细比对，竟严丝合缝——这，正是“太初玄经”的第二段残页！
他兴奋地摸出拓印纸，指尖刚触碰到青铜板，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起来。
一条匿名短信映入眼帘，只有简短的七个字：“小心身边的人。”
林昭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他缓缓抬头，苏晚晴正背对着他，手电筒的光束在墙上胡乱晃动；李七郎半蹲着检查地砖，后颈那颗朱砂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不知何时，雨停了，风穿过墓道的裂缝，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腐土味，让人心里发毛。
“昭哥？”苏晚晴转过脸，额发被风轻轻掀起，“需要我帮忙吗？”
林昭默默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在拓印纸上不自觉地压出几道褶皱。
他望着青铜板上斑驳的铜绿，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帮我扶住拓印纸。”
苏晚晴走过来，体温隔着冲锋衣隐隐透过来。
林昭垂下眼，假装整理工具，余光却瞥见她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钥匙——和三天前，他在张教授办公室抽屉上看到的那把，一模一样。
墓室里安静得可怕，仿佛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林昭缓缓铺开最后一张纸，墨汁在砚台里泛着诡异的幽光。
苏晚晴的影子，静静地落在他身侧，犹如一团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重重疑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