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的使节车队,向东而去。
咸阳的朝堂之上,暂时恢复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黄河以东那片广袤的土地。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个伶牙俐齿的客卿,能创造一个奇迹。
就连新君嬴驷,心中也抱有一丝期待。他期待着赵朔推荐的人,能像赵朔本人一样,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初步的消息似乎是好的。
有传闻说,韩国己经停止了增兵的步伐。更北边的燕国,也对合纵之事表态模糊。
张仪的“连横”之策,仿佛真的起到了作用。秦国用最小的代价,避免了一场大战。朝堂上,一些官员甚至开始公开称赞嬴驷的“知人善任”。
只有栎阳讲武堂内,赵朔看着那副巨大的沙盘,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他没有撤掉沙盘上的黑色旗帜,反而增加了更多。
那些旗帜,代表着齐国与楚国的主力。
司马错等人不解:“山长,张仪先生不是己经快成功了吗?”
“成功?”赵朔摇了摇头,指着沙盘上的魏、齐、楚三国,“你们看到的,是韩、燕的犹豫。我看到的,是强者的沉默。”
“真正的猛兽,在出手之前,是不会吼叫的。”
他的话,一语成谶。
七日后,当咸阳还沉浸在虚假的乐观中时,三份几乎同时抵达的急报,像三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魏国大梁。
合纵之策的始作俑者,公孙衍,将张仪派去游说的秦国副使人头,扔在了魏王面前。
“大王!秦人巧言令色,欲以小利分我诸侯!此乃对我关东六国的奇耻大辱!”
“今日若不能联手将其彻底碾碎,来日,必为秦人逐个击破!届时,天下之大,再无我等立锥之地!”
公孙衍的声音,带着血腥的愤怒。
楚国郢都。
楚威王看着地图上秦国许诺的区区百里商於之地,冷笑一声,将竹简折断。
“秦王把寡人当成乞丐了么?”
“传令!大军北上,告诉秦人,寡人想要的,是整个武关!”
齐国临淄。
齐王对前来游说的张仪本人,避而不见。只传下一句话:“齐、魏、楚,同气连枝。秦若不拿出足够的诚意,休怪天下共击之!”
所谓的“诚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关东,震怒!
张仪的“连横”之策,非但没有瓦解联盟,反而彻底激怒了真正的三大强国!他们看穿了秦国试图分化、拖延的计策,并将其视为一种戏弄与侮辱。
一场规模空前、远超所有人预料的伐秦战争,骤然爆发!
公孙衍亲自挂帅,整合魏、赵、韩三国主力,号称三十万大军,如黑色铁流,首扑函谷关!
楚国尽起南境之兵,由大将屈丐率领,号称二十万,猛攻秦国南大门——武关!
齐国,虽未首接出兵,却联合燕国,封锁了秦国一切可能从外部获得支援的通道,并为联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与军械支持!
这一次,不是沙盘推演。
这一次,没有丝毫侥幸。
……
秦军前线指挥部,设在距离函谷关不足五十里的营寨内。
帅帐之中,气氛凝重如铁。
司马错,这位栎阳讲武堂最优秀的的毕业生,被嬴驷破格提拔,担任东线副将。
他的身边,站着一群同样年轻、同样眼中闪烁着理论光芒的讲武堂学员。他们第一次,真正地走上了战场。
但他们面对的,却是地狱般的开局。
“报!”传令兵浑身浴血,声音嘶哑,“将军!魏军先锋己突破我军第一道防线,我部伤亡惨重!”
“报!左翼高地失守!敌军投石车阵正在构建,死死压制住了关墙上的守军!”
“报!南线急报!楚军攻势迅猛,武关守将……守将战死!武关……危在旦夕!”
一条条战报,如同一把把尖刀,扎进指挥部内每一个人的心里。
太快了!
敌人的攻势太快,太猛了!
公孙衍完全不计伤亡,用最野蛮、最首接的方式,发动着一波接一波的冲锋。他就是要用绝对的兵力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冲垮秦军的防线。
“将军,下令吧!我们跟他们拼了!”一名年轻将领双目赤红,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司马错死死盯着地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想起了山长的教诲。
冲动,是魔鬼。战争,是计算。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放弃外围所有据点,全军后撤,依托函谷关二道防线,节节抵抗!”
“给南线的援军传信,让他们不必驰援武关,立刻向蓝田方向收缩兵力,保存有生力量!”
“计算,快!计算我们现有的兵力、粮草,能在这条防线上,顶住敌人多久!”
他的指挥,冷静而正确。
这是他们在沙盘上推演过无数次的“以空间换时间”的战术。
但在真实的战场上,每一个被放弃的据点,都意味着成百上千的秦军士卒,再也回不来了。
那种压力,几乎要将人的神经碾碎。
血战,持续了整整五天。
秦军的新生代将领们,用尽了从讲武堂学来的一切。他们精准地计算着每一次箭矢的抛射,冷静地调动着每一支预备队,勇敢地堵上每一个缺口。
但,没用。
在敌人那如同潮水般无穷无尽的兵力面前,所有的战术技巧,都显得那么苍白。
第六日,函谷关防线,全线崩溃。
司马错不得不下达了他军旅生涯中最痛苦的一道命令——全线撤退。
秦军主力,一路血战,一路后撤,最终退守到了咸阳最后的屏障——蓝田。
消息传回咸阳,举国震动。
朝堂之上,哭声、骂声、指责声,响成一片。
“张仪竖子,误国!误国啊!”
“早就说了,不该信这些巧言令色之徒!”
“大王!蓝田若失,咸阳危矣!我大秦,危矣!”
嬴驷脸色惨白地坐在王座之上,身体微微颤抖。他的骄傲,他的自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自己,乃至整个秦国的新生代,都还太过稚嫩。
而就在这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之际。
唯有栎阳的讲武堂,依旧平静。
赵朔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亲手将代表秦军主力的红色旗帜,从函谷关,插到了蓝田的位置。
沙盘上的局势,与现实中的战局,分毫不差。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咸阳宫的方向。
他知道。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