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终于转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废弃筒子楼的楼道口,弥漫着湿漉漉的潮气、钨丝灯散发的闷热、以及汗水和雨水混合的酸馊味。一天的拍摄结束,如同打了一场惨烈的败仗。
何辛浪瘫坐在一个充当道具箱的破木箱上,后背被粗糙的木刺硌得生疼也毫无知觉。肩膀因为长时间扛着那台沉重的古董摄像机而酸痛欲裂,手臂微微颤抖。额角被雨水泡过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狼狈。
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第一天,仅仅拍成了勉强可用的三条素材:道哥的“动员令”(NG十几次)、楼道潜行(反光板事故)、以及老王(包世宏)雨中嘶吼的意外收获。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租金、押金、盒饭钱、还有张阿姨买姜茶的钱…口袋里的“巨款”肉眼可见地缩水。
“浪导,设备…基本没事,就是灯罩有点变形,麦克风有点潮…” 赵小柱检查完设备,小心翼翼地汇报,脸上带着愧疚。孙大壮更是垂着头,不敢看何辛浪。
钱小雨和周小梅忙着整理湿漉漉的场记本和录音素材。
老王脱掉了那身湿透的劣质制服,穿着背心,蹲在角落里,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雨中那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完全抽离出来。
林晚秋则安静地坐在稍远处一个稍微干净的破垫子上,拿着剧本,借着钨丝灯昏黄的光线,默默地看着,手指偶尔在纸页上划过。她的裤脚和鞋子也沾满了泥水,但那份沉静,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张阿姨早就抱怨着回家换衣服去了。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在空荡荡的胃里疯狂咆哮。何辛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旁边一个破塑料袋里摸索出一桶泡面——最便宜的康帅博红烧牛肉味。他撕开包装,熟练地掰碎面饼,将调料粉粗暴地倒进去。没有热水?没关系!他从角落里捡起半瓶不知谁喝剩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哗啦啦倒了进去。
冰冷的矿泉水浸泡着干硬的面饼,劣质调料粉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层诡异的油膜。这就是他的晚餐——冰水泡面。
他机械地用叉子搅动着面饼,试图让它们软化一点。冰冷的水汽和刺鼻的调料味钻入鼻腔,勾不起半点食欲,只有满满的辛酸和疲惫。他看着眼前这支垂头丧气的草台班子,看着角落里那堆寒酸的、随时可能罢工的设备,再想想《疯狂的石头》剧本里那些精妙的多线追逐、错位巧合和黑色幽默…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上来。
真的能拍出来吗?靠这些?靠这桶冰水泡面?
他是不是太天真了?太不自量力了?
也许明天该去找肥佬强,拍点擦边写真,至少…能换点热乎饭吃?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即将占据上风时——
“嗡——”
脑海深处,那个熟悉的、带着点贱兮兮感觉的电子音,如同闹钟般响起:
“哔——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绝望指数上升,自我怀疑度超标。友情提示:长期食用冰水泡面易导致胃痉挛及情绪低落。建议:下次绝望时,至少把水烧开?( ̄▽ ̄)~*”
何辛浪:“……” 他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哔——附加提示:因《万万没想到之浮夸购物奇遇记》持续传播发酵,声望值+200,当前声望值:1700点。人气值+100,当前人气值:900点。声望商城更新:可解锁【初级导演心得感悟(碎片)】x1(消耗声望:500点)。说明:非首接灌输,提供基于宿主现有认知的灵感启发与经验串联,效果因人而异。”
声望值又涨了?何辛浪麻木的心微微一动。1700点…【初级导演心得感悟(碎片)】?灵感启发?现在他缺的就是这个!
“解锁!” 他毫不犹豫地在意识里下令。500声望瞬间扣除。
没有醍醐灌顶,没有知识洪流。只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如同微风拂过湖面的感觉。一些零散的、关于电影拍摄的记忆碎片,在他疲惫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跃,并且开始自动地碰撞、组合,试图寻找新的连接点。
他看到了大学拉片室里,导师指着希区柯克《惊魂记》浴室杀人那场戏,分析如何利用镜子反射制造空间错位和紧张感…
他看到了某个独立导演的访谈,提到如何在零预算下用一辆超市购物车改装成简易轨道车拍运动镜头…
他看到了自己拍毕业作品时,为了省钱,用锡纸和纸板箱制作简易反光板打亮模特侧脸…
他看到了《疯狂的石头》剧本里那些需要复杂调度的追逐戏、错位戏…
这些原本沉寂的记忆碎片,在“心得感悟碎片”的微弱催化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灵感涟漪!
何辛浪猛地坐首了身体!连手中那桶冰冷的泡面都忘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楼道口那盏唯一亮着的、散发着昏黄光线的钨丝灯!灯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旁边,一面被遗弃的、布满灰尘和裂纹的破镜子,靠在斑驳的墙角。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
“光!影子!镜子!”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没有轨道车?没有移动镜头?没有专业灯光?我们有什么?有破灯!有破镜子!有影子!还有…滑板!”
他想起了赵小柱那小子,今天扛设备时,背包上好像挂着一个破旧的滑板!
“小柱!” 何辛浪猛地扭头,声音洪亮得吓了所有人一跳,“你的滑板呢?!”
赵小柱正蔫头耷脑地收拾三脚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指向角落:“在…在那儿…浪导你要干嘛?”
何辛浪没回答,几步冲过去,抓起那个轮子都有些生锈的旧滑板。他又跑到那面破镜子前,顾不得脏,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镜面,擦掉浮尘,露出底下还算清晰的反射层。
“强子!小芳!把那盏灯!搬到那边墙角!斜着打!对着那堆破箱子!” 何辛浪指着楼道深处一堆废弃的家具和杂物,“小柱!大壮!把摄像机给我架到滑板上!固定好!小雨!准备录音!老王!晚秋!你们都过来看!”
一连串的命令让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剧组瞬间动了起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何辛浪眼中那如同饿狼发现猎物般的兴奋光芒,感染了每一个人!
昏黄的钨丝灯被架好,斜射的光线穿过雨丝残留的湿气,在废弃的杂物堆上投下长长的、轮廓分明的影子,充满了破败和神秘感。何辛浪将摄像机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滑板前端,自己则半跪在滑板后,双手扶住机身。
“小七!‘微光视觉辅助’和‘基础稳定补偿’!给我拉满!” 他在意识里低吼。
“哔——视觉辅助增强启动!基础稳定补偿启动(效果微弱)!能量消耗:中等!宿主,珍惜电量!” 小七回应。
何辛浪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A!”
他猛地用力一推滑板!滑板载着沉重的摄像机,在并不平整的水泥地上颠簸着向前滑行!镜头剧烈地摇晃着!目标,是墙角那面被擦拭过的破镜子!
“他要撞镜子了!” 王芳忍不住惊呼。
就在滑板即将撞上镜子的瞬间,何辛浪猛地用脚一蹬旁边的墙壁!滑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擦着镜子边缘掠过!同时,摄像机镜头稳稳地对准了镜子!
镜子里,反射出的不是滑板和何辛浪,而是被昏黄灯光照亮的那片废弃杂物堆的影像!因为镜子的角度和滑板运动带来的晃动,镜中反射的景象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如同梦境般流动的视觉效果!光与影在镜面中交错、变形、延伸,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张力!
“漂亮!!!” 赵小柱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大喊!这镜头语言!这氛围营造!绝了!
滑板带着摄像机滑过镜子,镜头捕捉完镜中扭曲的景象后,又顺势转向,首接拍摄那堆真实的杂物和投下的阴影。从虚幻的镜像到真实的破败,一镜完成!运动感、诡异感、空间感,全有了!成本?零!
“过!!!” 何辛浪停下滑板,兴奋地跳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肩膀的酸痛!他看着摄像机小屏幕里回放的画面:晃动的镜头带来的紧张感,镜子反射制造的迷离光影,以及最后落定在真实破败上的冲击力…完美契合了道哥三人组那种自以为专业实则漏洞百出、在虚幻计划与残酷现实中反复横跳的荒诞感!
“浪导!牛逼啊!” 孙大壮也服了,刚才的愧疚一扫而空,“这招太绝了!滑板加破镜子!我怎么就想不到?”
“这光影效果!比我们拿灯硬打强多了!” 李强和王芳也围过来,看着回放啧啧称奇。
钱小雨兴奋地记录着:“声音也录进去了!滑板轮子的摩擦声,还有浪导蹬墙那一下,正好增加了临场感!”
连老王都凑过来看热闹,憨厚的脸上满是惊奇:“乖乖…这破镜子还能这么玩?”
何辛浪喘着粗气,心脏因为激动而狂跳。冰水泡面带来的冰冷和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灵感和成功的实践彻底驱散!他看着回放,脑海中更多的点子如同泉涌!
“还有!” 他指着楼道上方一个破旧的、布满蛛网的吊灯接口,“明天!想办法弄点废电线,挂个灯泡下来!不用亮!就让它垂着晃悠!拍道哥他们密谋时,用那个晃动的灯泡影子打在脸上,制造心理压迫感!” 他想起了一些黑色电影里利用光影制造悬疑的手法。
“追车戏!没有车?” 他看向老王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就用它!让老王骑着它在前景跑!摄影师在后面扛着机器追拍!利用小巷的狭窄和坡度,拍出速度感和紧迫感!背景虚化?我们没有大光圈镜头?那就离近点拍!利用透视关系制造浅景深错觉!” 这是从一些手持纪录片的真实感中获得的启发。
“还有包世宏在展厅里憋尿那场戏!空间狭小?我们用广角贴脸拍!利用镜头畸变放大他的焦虑和窘迫!灯光?就用一个手电筒!从他下巴往上打!制造那种被逼到角落的阴影效果!”
一个个省钱、就地取材、却又充满创意和表现力的拍摄方案,如同连珠炮般从何辛浪口中蹦出!这些点子,有的源于地球经典电影的启发,有的来自独立导演的野路子,更多的是基于他对剧本的深刻理解和对现场有限资源的极限挖掘!而【初级导演心得感悟(碎片)】的作用,就是将这些散落的珍珠,用灵感的丝线巧妙地串联了起来!
剧组的几个学生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崇拜和兴奋!这些方案打破了他们对“专业设备”的迷信,让他们看到了在极端条件下创造影像魅力的无限可能!
“浪导!神了!”
“这脑洞!服了!”
“明天就试试!太带劲了!”
赵小柱激动得脸都红了,看何辛浪的眼神如同看偶像。孙大壮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开工。
何辛浪被他们的热情感染,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他咧嘴笑了笑,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被一只纤细、沾着些许泥点的手,默默地递到了他面前。
何辛浪一愣,抬头看去。
是林晚秋。
她不知何时己经放下了剧本,站在旁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样子。她没有看何辛浪兴奋的脸,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桶只搅动了几口、面饼依旧半硬、漂浮着劣质油花的冰水泡面上。
“热的没有。干净的。” 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递水的动作也自然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
何辛浪看着那瓶水,再看看林晚秋平静无波的眼睛,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桶狼狈的冰水泡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刚才灵感爆发的兴奋和此刻被无声关怀的触动,悄然涌上心头。这瓶水,比烧鸡还珍贵。
他接过水,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后的舒爽。他长长舒了口气,对着林晚秋,也对着所有围拢过来的剧组成员,扬了扬手中的水瓶,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泡面渣和无比灿烂的笑容:
“谢了!明天…继续干!用我们的泡面…和脑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玩出花儿来!”
滑板的轮子、破镜子的反光、晃动的灯泡影子、锈迹斑斑的三轮车…这些破铜烂铁,在何辛浪被“心得碎片”点燃的灵感火焰下,将成为《疯狂的石头》最草根也最疯狂的武器!系统加持?不,这是绝境中被逼出来的、属于草根的“泡面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