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者 2014年
黄飞云觉得他老婆有点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地方很小,小到说出来可能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早上,老婆王琳端出两碗豆浆,还有两根刚炸好的油条,金灿灿的,冒着热气。
“趁热吃,你最喜欢的。”
王琳对他笑了笑,是很平常的夫妻间的笑容。
黄飞云拿起油条,咬了一口,很香,但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王琳讨厌油条,是那种生理性的厌恶。
她说油条太油,而且外面炸的东西不干净,吃了对身体不好。
他们结婚五年,家里的早餐桌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东西。
“你怎么想起炸油条了?”
黄飞云试探着问。
“什么叫想起来了?”
王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我们家的早餐标配吗?我隔三差五就给你炸啊。”
黄飞云的脑子“嗡”的一下。
标配?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看着王琳坦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
黄飞云没再说话,默默地把那根油条吃完了。
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人有时候是会记忆混乱的。
黄飞云这么安慰自己,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一根小刺,扎在了他心里。
到了单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他跟同事张胖子打招呼,张胖子也乐呵呵地回应他。
一切如常,首到黄飞云看见张胖子办公桌上的那个相框。
相框里是张胖子和他老婆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女人,黄飞云认识,叫小丽。
可黄飞云清清楚楚地记得,张胖子的老婆应该叫小芳才对。
上个月他们还一起吃过饭,那个叫小芳的女人很爱笑,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而照片上的小丽,文静秀气,眼角干干净净的。
“胖子,你什么时候换了……换了照片?”
黄飞云指着那个相框,小心翼翼地问。
张胖子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黄飞云。
“我说黄飞云,你今天没睡醒吧?”
“这婚纱照我摆这儿三年了,就没动过。”
“再说了,我老婆不叫小丽叫什么?”
张胖子拍了拍黄飞云的肩膀。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请天假休息休息?”
黄飞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在冒冷汗。
如果说记错老婆的喜好是小事,那记错同事老婆的名字和长相,就有点邪门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病,比如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
一整天,黄飞云都心神不宁。
他悄悄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试图找出更多的“不对劲”。
可奇怪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合乎逻辑。
只有他自己,像个外人,揣着一肚子无人理解的秘密。
下班后,黄飞云没首接回家。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自己家楼下的那个小公园。
公园里有个看车棚的老大爷,姓王,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
黄飞云跟他很熟,每天进出都会打个招呼。
“王大爷,看车呢。”
黄飞云笑着走过去。
王大爷正躺在椅子上听收音机,看到黄飞云,慢慢坐了起来。
“是小李啊,下班了。”
大爷的笑容很和蔼。
“大爷,我问您个事儿。”
黄飞云蹲下来,递过去一根烟。
“你说。”
“您还记得,我家那口子,是不是不爱吃油条?”
黄飞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王大爷接过烟,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小李,你这叫什么话。”
“你媳妇儿不爱吃油条?她可是咱这片儿出了名的会炸油条啊!”
“好几次早上我闻着香味,她还特意给我送两根过来呢!”
王大爷的话,像一盆冰水,从黄飞云的头顶浇了下来。
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连王大爷都这么说,难道真的是他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黄飞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一进门,就看到王琳在厨房里忙活。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王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黄飞云站在玄关,看着王琳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最爱吃的,明明是糖醋排骨。
这个自称是他妻子,并且拥有和他过去五年所有共同记忆的女人,到底是谁?
黄飞云不敢再问。
他怕再问下去,会发现更多让他崩溃的事实。
他开始默默地记录。
用一个小本子,记下他认为的“真实”,和他现在经历的“现实”。
比如,他明明记得,他们家的墙纸是米白色的。
可现在的墙纸,是淡蓝色的,上面还有细碎的花纹。
王琳说,这墙纸是他们结婚时就贴好的。
黄飞云翻出了结婚时的照片。
照片里,他和王琳站在客厅里,背后的墙纸,赫然就是那种淡蓝色。
照片,也被篡改了。
黄飞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发现,这种“篡改”似乎是围绕着他发生的。
所有和他有关的人,有关的物品,都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改变。
就像电脑里的文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版本。
而他,是唯一那个还保留着旧版本缓存的人。
他开始害怕和人交流。
因为他不知道,今天和他说话的这个人,明天会不会变成另一个“版本”。
他也不敢去纠正那些“错误”。
因为在别人眼里,他才是那个唯一的“错误”。
一个月后,黄飞云变得沉默寡言。
单位的同事都说他像变了个人,张胖子还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黄飞云只是摇头。
他知道,这不是心理问题。
这天,公司开一个重要的项目会。
会议上,黄飞云和一个叫周总的领导因为一个数据问题发生了争执。
黄飞云清楚地记得,上周五他们开会时,周总亲口确认过那个数据是A。
但今天,周总却斩钉截铁地说,他当时说的就是B。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在周总那边,他们都记得是B。
黄飞云急了,他站起来,大声反驳。
“不对!我这里有录音!”
为了防止记忆再被“篡改”,他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重要的对话都会偷偷录音。
他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了那个录音文件。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手机里传出了清晰的对话声。
是黄飞云和周总的声音。
然而,当放到最关键的那句话时,黄飞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录音里,周总用和他今天一模一样的语气,清晰地说道:“这个数据,我们定为B。”
黄飞云傻了。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僵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连录音都会被改变?
周总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悦和失望。
“黄飞云,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好,但工作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同事们也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有同情,有不解,也有鄙夷。
黄飞云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抓着手机,冲出了会议室。
他跑到公司的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他脸生疼。
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世界,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不,不是抛弃。
是“覆盖”。
这个世界,正在以他为中心,不断地进行着“版本覆盖”。
而他自己,是那个顽固的、无法被覆盖的“病毒”。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黄飞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