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村里彻底炸了锅。
各种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有的说，李老蔫得罪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的说，他打的棺材太多，沾了阴气。
还有人说，他老婆的死，有蹊跷。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村长为了稳定人心，请来了邻村一个据说很“灵”的大仙。
那大仙在我们这一带，小有名气。
据说能跟鬼神对话，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大仙来了之后，在李老蔫家转了一圈。
然后，煞有介事地拿出罗盘、桃木剑，又是念咒，又是烧符。
折腾了半天，最后指着那口棺材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大仙说，这口棺材，是“阴阳棺”。
白天属阳，晚上属阴。
李老蔫躺进去，魂就被里面的“东西”给勾走了。
现在，他人虽然出来了，但魂还没回来。
要想让他好起来，必须把那“东西”赶走。
大仙说，他需要开坛做法，连做七天七夜。
费用嘛，也不高，一天一千，七天七千。
李老蔫的儿子，救父心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大仙不靠谱。
但村里人都信这个，我也没好说什么。
于是，大仙就在李老蔫家，正儿八经地“开坛做法”了。
每天晚上，院子里都灯火通明，锣鼓喧天。
大仙穿着一身黄色的道袍，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那场面，跟唱大戏似的。
说来也怪，大仙做法的这几天，李老蔫居然真的安静了不少。
晚上不再哭喊，也能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他儿子一看有效果，对大仙更是深信不疑。
第七天晚上，是最后一场法事。
大仙说，今晚要把那“东西”，彻底从棺材里赶出来。
然后，一把火烧掉，永绝后患。
那天晚上，李老蔫家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我也去了，纯属好奇。
大仙让两个村民，把那口棺材抬到院子中央。
然后，他绕着棺材，又蹦又跳，嘴里念的咒语，也比前几天更复杂了。
最后，他猛地一跺脚，大喝一声：“开！”
两个村民，费力地把棺材盖推开。
就在棺材盖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黑烟，从棺材里冒了出来。
那黑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嗖”地一下，钻进了李老蔫的屋里。
紧接着，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了下来。
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仙却一脸得意地说：“成了，那东西己经被我打伤了，跑不远。”
说着，他带头冲进了屋里。
我们也跟着进去了。
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只是……地上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布娃娃。
那布娃娃，做工很粗糙，歪眼斜嘴，看着有点吓人。
“这是什么？”
村长捡起布娃娃，翻来覆去地看。
大仙走上前，一把抢过布娃娃。
“这就是那‘东西’的原形！烧了它，一切就都解决了！”
说完，他把布娃娃扔进了院子里的火盆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得老高。
布娃娃在火里，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还冒出了一股焦臭味。
看着布娃娃被烧成灰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老蔫的儿子，更是激动地握着大仙的手，一个劲地道谢。
大仙摆了摆手，一副高人风范。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
事情，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
李老蔫，也确实一天天好起来了。
他不再疯疯癫癫，也能认出自己的儿子了。
只是，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而且，他再也不碰木匠活了。
他把院子里所有的木料，都当柴火烧了。
那口“阴阳棺”，也被他儿子，拉到山里，劈了。
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仙，因为这件事，名声更响了。
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首到一个月后，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去了一趟城里。
办完事，我想起李老蔫的儿子，就在城里打工。
想着顺便去看看他，了解一下李老蔫的近况。
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大的玩具厂。
厂区门口，挂着一块牌子：XX玩具制造有限公司。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在传达室，等了十几分钟。
李老蔫的儿子，从车间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毛絮。
“赵哥，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我，有点惊讶。
我勉强笑了笑。
“正好路过，来看看你。叔……还好吧？”
他点了点头。
“好多了，就是不爱说话。”
我们俩，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
我指了指他身上的毛絮，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厂，是做什么的？”
他笑了笑，说：“还能做啥，做玩具呗。”
“什么玩具？”我追问道。
“就是那种……毛绒玩具，布娃娃之类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们厂……是不是生产过一种黑色的，歪眼斜嘴的布娃娃？”
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哦，你说的是那批残次品啊。”
“残次品？”
“对啊，前段时间，厂里接了个大单，给国外一家公司，生产一批布娃娃。”
“结果，因为机器故障，有一批布娃娃，眼睛和嘴巴都缝歪了。”
“客户不要，厂里就当废品处理了。”
“我当时觉得可惜，就……就偷偷拿了几个回家。”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着，拿回去给我爹，让他缝一下，说不定还能卖点钱。”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李老蔫的疯癫，那口奇怪的棺材，所谓的“阴阳棺”，大仙的“法事”，还有那个被烧掉的布娃娃……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淳朴的年轻人。
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表情。
“赵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爹……他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
“他要是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揭穿他，还是该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钱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赵哥，我爹……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很爱笑，也很爱说话。”
“自从我娘走了之后，他就变了。”
“他把自己关起来，整天跟那些木头打交道。”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打棺材上。”
“他说，他要给我娘，打一口最好的棺材。”
“可是，我娘……她是火化的。”
他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不想看他再这样下去了。”
“我想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个大仙，是我找来的。”
“那七千块钱，也是我给的。”
“我就是想……让他换个活法。”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首以为，这是一个关于鬼神的故事。
没想到，最后却是一个……关于亲情的故事。
一个儿子，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走出阴影，重新面对生活。
不惜……导演了这样一出荒唐的闹剧。
我不知道，他的做法，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那天从玩具厂出来，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李老蔫的儿子。
听说，他辞掉了城里的工作，回到了村里。
他把家里的院子，重新收拾了一遍。
种上了花，养了些鸡。
李老蔫，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他开始在院子里，晒太阳，跟邻居聊天。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脸上，有了笑容。
只是，他再也没有碰过，那些木头。
那口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棺材，也随着那场荒唐的“法事”，永远地消失了。
有时候，我路过他家门口，看到父子俩，在院子里，一起吃饭，一起干活。
我都会想起，那个闷热的下午，那口诡异的棺材，和那个……被烧掉的布娃娃。
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
有的，只是人心里的执念。
和……那些我们看不懂的，深沉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