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裴青帮我。
“有办法拿回来吗?我的影子!”
裴青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放弃了。
“有一个办法,但……很危险。”
他说,镇上流传着一个更古老的说法。
“桥下客”拿走的东西,并非无法赎回。
你需要在子时,回到桥上,用一样更宝贵的东西,去把它换回来。
“更宝贵的东西?”
“对,不是随手的石子树叶,必须是你生命中,真正有分量的东西。”
裴青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比如,一段记忆。”
用记忆,去换回影子。
我别无选择。
那个周末的午夜,我和裴青再次来到了听风桥头。
裴青递给我一把香,和一些纸钱。
“一会儿上桥,走到中间,把香点上,烧了纸钱。”
“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你愿意用来交换的那段记忆。”
“记住,必须是你最珍贵,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否则,‘桥下客’是看不上的。”
我点点头,手心全是冷汗。
我独自一人,走上了桥。
午夜的听风桥,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
我走到桥中央,按照裴青说的,点燃了香,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我跪下来,开始烧纸钱。
火光映照着我的脸,却没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
我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搜索。
最珍贵的记忆……
我想起了很多,父母的笑容,第一次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喜悦……
但最终,我选择了一段我和裴青的记忆。
那是我十岁那年夏天,我失足掉进了野马河,是裴青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把我推上了岸,他自己却差点被水冲走。
那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充满了恐惧、感激和兄弟间的情谊。
就是它了。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个夏天的场景,将每一个细节都奉献出去。
“我愿用这段记忆,换回我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桥面开始轻微地震动。
一股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的寒意从桥下升腾而起。
我没敢睁眼,但我能“感觉”到,一个庞大、无形、由无数贪婪的意志组成的“东西”,正从河水中苏醒。
它“闻”到了我的献祭。
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吸力,正从我的脑海中,将那段关于夏天的记忆连根拔起。
那个画面开始褪色、模糊、最终化为一片空白。
我失去了它。
我忘记了那个夏天,忘记了裴青曾救过我。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沉,一种久违的厚重感回到了身上。
我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
在摇曳的火光下,一道清晰、完整的影子,正静静地躺在我的脚边。
我的影子,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连滚带爬地跑下桥,冲向等在那里的裴青。
“成功了!裴青!我成功了!”
我激动地喊着,想要拥抱他。
可就在我跑到他面前时,我却看到,裴青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悲伤的微笑。
“阿远,再见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裴青!你怎么了!”
我惊恐地伸出手,却从他透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你……你到底是谁?”
我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裴青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落寞。
“你过桥,手上拿的东西,是给‘桥下客’的贡品。”
“那东西,就像一个锚,能镇住你自己身上的东西,不被它拿走。”
“可你忘了,我也是需要‘锚’的啊……”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十年前,我回来那天,过桥时,你提醒我捡一块石子。”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是的,”他微笑着,“可我自己,那天却忘了拿。”
“那……那你丢了什么?”
“我丢了……我的命。”
裴青的身影,己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我那天,其实是来接你的。可是在桥上,我被‘桥下'客’拽进了河里。我死了,阿远。”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我这些天……看到的你……”
“是我的执念,是我的影子,是被‘桥下客’扣留的一部分。”
“它拿走了我的命,却留下了我的‘影子’在世间游荡,因为它还需要我,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去引导一个献祭者,献出一段足够‘美味’的记忆。”
“‘桥下客’最喜欢的食物,不是树叶石子,而是生灵最珍贵的记忆。”
“你献祭的,是关于我救你的记忆。那段记忆,是维系我这道‘影子’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我这缕执念的‘锚’。”
“现在,你把它献出去了。‘桥下客’吃掉了它,也吃掉了我最后的存在。”
“你自由了,阿远。我也……自由了。”
他的身影,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化作了点点微光,彻底消散在了夜风里。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回来了,我的影子回来了。
但我亲手,将我最好的兄弟,从这个世界上,连同他存在过的痕迹,都一起抹去了。
我跑到镇上的老人家里,疯狂地询问。
他们告诉我,裴青,确实在十年前,我回来的那天,就淹死在了野马河里。
尸体,三天后才找到。
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失足落水。
只有我知道,不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那道完整而漆黑的影子。
它安安静地贴着我,仿佛在嘲笑我。
我赢回了我的影子,却输掉了关于兄弟的记忆,还亲手献祭了他的灵魂。
从此以后,我每次过听风桥,都会在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石头。
我不知道,这块石头,究竟是献给桥下的“客人”。
还是献给我那被我亲手埋葬的,无处安放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