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法租界的梧桐叶上,沈慕言己经坐在了“中西汇通”药局的红木柜台前。药局老板姓王,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中医,戴着一副圆框老花镜,正慢条斯理地称量着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与窗外飘进来的咖啡香形成奇特的混合。
“沈探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王老板放下戥子,笑眯眯地问道。他与沈慕言相识多年,知道这个留洋回来的探长不同于其他巡捕,办案时常来请教些“土方子”。
“王老板,我来打听个人。”沈慕言从皮包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推到王老板面前,“您见过这位女士吗?”
王老板拿起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眉头渐渐皱起:“这……有点眼熟。好像是前几年在这附近住过的一个姑娘,姓苏,叫什么来着……苏曼卿?对,好像是这个名字。她身体不太好,常来我这抓药,都是些调理气血的方子。”
“她住在哪里?做什么的?”沈慕言追问。
“好像就住在霞飞路东段,靠近外滩那边,具体地址记不清了。”王老板想了想,“听她说过,以前在南洋读过书,懂些西洋医术,偶尔也给人看看病,但主要还是在家画画。”
画画?沈慕言想起陈敬之书桌上的临摹草图。“她和陈敬之是什么关系?”
王老板叹了口气:“探长,这我可不好说。不过有一次苏小姐来抓药,咳嗽得厉害,我给她诊脉,发现她心事很重,气血郁结。她无意中提过,认识一个做丝绸生意的陈先生,帮过她不少忙。后来有段时间,她就没来过了,听说去了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药局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处方笺。“王老板,帮我抓这几味药。”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洋派的利落。
沈慕言转头看去,只见这女子约莫二十三西岁,梳着齐耳短发,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带着一副细边眼镜,既有西式的干练,又有东方的温婉。她看到沈慕言,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林小姐今天又来帮病人抓药?”王老板接过处方笺,笑着问道。
“是啊,张太太的风湿又犯了,还是用您上次开的方子。”林小姐说着,目光落在沈慕言面前的照片上,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沈探长?您怎么会有曼卿姐的照片?”
沈慕言心中一动,立刻问道:“你认识苏曼卿?”
“何止认识,”林小姐苦笑一声,“曼卿姐是我在女子医学院的学姐,也是我的好朋友。不过……她己经去世三年了。”
“去世了?”沈慕言和王老板都吃了一惊。
“嗯,”林小姐点点头,神色有些悲伤,“三年前,曼卿姐得了肺痨,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没能治好。她去世前,还托我把她的一些画具送给一个朋友,说是欠了人家的情。”
“那个朋友,是不是陈敬之?”沈慕言追问。
林小姐愣住了,半晌才点点头:“是……您怎么知道?当时曼卿姐病得很重,神志不清时总念叨着‘陈先生’,说对不起他。我后来按照她的吩咐,把东西送到了陈先生的丝绸庄。”
沈慕言陷入沉思。苏曼卿三年前就去世了,那陈敬之书桌上的照片和信笺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故人遗物?可陈敬之为什么要把它们锁在铁盒里,还在临死前似乎在查看?
“林小姐,”沈慕言继续问道,“苏曼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或者,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林小姐想了想,摇摇头:“曼卿姐为人很温和,就是性子有些孤僻,不太喜欢交际。要说得罪人……好像也没有。不过,她去世前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总说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夜里经常做噩梦,说听到猫头鹰叫。”
“猫头鹰叫?”沈慕言猛地抬头,“她也听到过猫头鹰叫?”
“是啊,”林小姐皱着眉,“她说每次听到猫头鹰叫,就觉得心慌,好像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我们都以为她是病中胡思乱想,没太在意。”
沈慕言站起身,向王老板和林小姐道谢后,匆匆离开了药局。他走在霞飞路上,脑海中纷乱的线索渐渐有了一丝头绪:苏曼卿三年前病逝,死前与陈敬之有交集,且被噩梦困扰,听到猫头鹰叫;陈敬之如今被杀,现场同样有猫头鹰叫的传闻,且书桌上有苏曼卿的遗物。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他决定去苏曼卿生前住过的地方看看。根据林小姐的模糊记忆,他找到了霞飞路东段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房子。房子现在住着别的人家,听说沈慕言是巡捕房的,都很配合。据现在的住户说,之前住在这里的苏小姐确实很安静,平时很少出门,就是喜欢画画,后来得了重病,没多久就走了,房子是她一个远房亲戚帮忙处理的。
沈慕言在房子里仔细搜查,却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落在了后院墙角的一个垃圾桶里——里面有几张被撕碎的画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猫头鹰轮廓,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它又来了……”
沈慕言将碎纸小心地捡起来,放进证物袋。看来,苏曼卿的“噩梦”并非空穴来风,而这只频频出现的“猫头鹰”,很可能就是连接两起事件的关键。他抬头望向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沪上的这场迷影,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