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那碗拌着盐粒和猪油、晶莹剔透的红薯粉条，像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光，撕破了笼罩在苏寒头顶的绝望阴云。福伯的泪光和林婉儿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震惊与复杂，都成了这道光最好的注脚。饥饿感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亢奋——反击的时刻，到了！
“苏记粉馆？”林婉儿看着苏寒眼中跳动的火焰，撇了撇嘴，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刻薄，但底气明显没那么足了，“口气倒不小！就凭你这破屋？还有这……”她指了指墙角那一堆灰不溜秋的红薯，“土疙瘩变出来的玩意儿？人家陈家米店可是百年字号，根深蒂固！”
“根深蒂固？”苏寒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带着一股狠戾的野性，“那就连根拔起！林大神医，劳烦您再‘晦气’一回，帮我去药铺买点东西，记账上！翻倍！”他飞快地报出几味药材名——八角、桂皮、小茴香、花椒……甚至还有几味不太常见的香料。
林婉儿杏眼圆睁：“苏寒！你当我是什么？跑腿的？还记账翻倍？你……”她的话被苏寒接下来的动作堵了回去。
苏寒从怀里掏出仅剩的最后几枚铜钱，想了想，又收回两枚，只把三枚铜板拍在灶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定金！剩下的，等我粉馆开张，用粉条抵！保证比米值钱！”
看着那三枚可怜的铜板，再看看苏寒那副“吃定了你”的混不吝表情，林婉儿气得胸口起伏，真想抓起铜板砸他脸上！可灶台上那碗粉条残留的独特香气，还有苏寒眼中那股破釜沉舟、不容置疑的光芒，让她那句狠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狠狠瞪了苏寒一眼，一把抓起铜板，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只留下一句：“苏扒皮！早晚跟你算总账！”
苏寒毫不在意，转头看向福伯，眼神灼灼：“福伯，咱们的‘粮草’有了，现在缺‘兵’！最大的‘兵源’在城外！破龙王庙，那个王老汉！”
福伯浑浊的眼中也燃起了斗志：“老奴明白！这就去！把那些……那些靠土瓜活命的乡亲，都叫来？”
“对！告诉他们！”苏寒的声音斩钉截铁，“苏记粉馆，招工！管饱！发工钱！用粉条顶也行！干的活，就是挖土瓜，洗土瓜，磨粉！力气活，但饿不着！”
“工钱？！”福伯以为自己听错了。给流民发工钱？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对！工钱！”苏寒重重点头，“他们不是乞丐！是给我苏寒造粮的功臣！必须发！”他知道，想要真正凝聚人心，打破陈家营造的孤立恐惧，光靠画饼不行，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
福伯不再多问，深深看了苏寒一眼，佝偻着身子，再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寒风里。这一次，他的背影仿佛挺首了一些。
破龙王庙，残垣断壁，寒风呜咽。当福伯带着“管饱、发工钱”的消息回来时，整个流民聚集地都炸开了锅！
起初是死寂般的怀疑。管饱？发工钱？这世道，还有这等好事？怕不是人牙子的新骗术？但当福伯拿出苏寒让他带回来的、特意留下的一小把晒干的粉条，用破瓦罐煮了一小碗，那晶莹剔透、滑溜筋道的食物，那实实在在的香气，彻底击碎了流民们最后的疑虑。
王老汉抱着他那面黄肌瘦的小孙女，第一个站了出来，枯槁的脸上老泪纵横：“我去！只要能给囡囡一口饱饭，老汉这条命卖给苏案首都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十几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却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的流民汉子，跟着福伯，像一支沉默而决绝的队伍，踏着晨霜，走向了苏寒那间西面透风的破屋。
破屋瞬间成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基地”。清洗红薯的、挥动鹅卵石碾磨的、用粗麻布过滤浆液的、负责沉淀倒水的、看管“硝石冰盆”干燥粉块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破屋里弥漫着生红薯的土腥气、草木灰的碱味、汗水的酸咸，还有一股越来越浓郁的、属于食物的希望气息。
效率比苏寒和福伯两个人干时提升了何止十倍！第一批晶莹的红薯粉条，在流民们惊讶的目光中，如同变戏法般从那个破陶罐漏瓢里流淌出来，落入沸腾的锅中。
苏寒没有食言。当第一批粉条出锅，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架起大锅（临时借来的破铁锅），煮了满满一大锅粉条！没有盐，没有油，就是白水煮粉。
“开饭！管饱！”苏寒一声吆喝。
十几个流民汉子，连同王老汉的小孙女，捧着破碗，看着碗里堆得冒尖、晶莹雪白的粉条，手都在发抖。他们有多久没吃过这样“奢侈”的、纯粹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了？许多人甚至不敢下口，生怕这是梦。
“吃！”苏寒端起一碗粉，自己先狠狠扒拉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不够还有！今天，管够！”
“吃！”
“吃啊！”
不知谁先带的头，破屋里响起一片狼吞虎咽的“吸溜”声。没有交谈，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混合着满足的叹息和……压抑的哽咽。王老汉把粉条喂给小孙女，小丫头吃得小脸通红，含糊不清地喊着：“爷爷，好吃！滑滑的！”老汉枯瘦的脸上，泪水混着汗水无声滑落。几个壮实的汉子，吃着吃着，豆大的泪珠砸进碗里。他们不怕苦，不怕累，怕的是看不到头的绝望。这一碗粉条，不仅仅是食物，是活着的尊严，是重新被当人看的证明！
就在破屋里“生产”和“进食”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几个穿着破烂却眼神精悍、手里拄着打狗棒的汉子出现在门口，领头的是个独眼老者，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挂着一溜颜色不同的破布袋——正是县城丐帮的长老，“独眼老七”。
他身后跟着一群探头探脑的小乞丐，其中一个格外机灵，正是后来缝制“百衲战袍”的童丐小泥鳅。他们显然是被这破屋不同寻常的热闹和食物香气吸引来的。
“哟呵！”独眼老七的独眼扫过破屋里忙碌的流民和锅里翻滚的粉条，又看向苏寒，声音沙哑带着戏谑，“苏案首？您这破庙，改行开善堂了？还是……弄什么新鲜吃食？香得很嘛！”他身后的丐帮弟子和小乞丐们都眼巴巴地盯着锅里，喉头滚动。
苏寒心中一动。丐帮！这可是城里一股不可忽视的“地头蛇”力量！消息灵通，三教九流通吃。如果能拉拢……
他心思电转，脸上堆起笑容，端起一碗刚出锅的白水粉条，走到独眼老七面前：“老七爷，来得正好！尝尝鲜？苏记秘制‘神仙索’，管饱管够！”
独眼老七狐疑地看了看那碗晶莹的“索状物”，又看了看苏寒。他混迹江湖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但这玩意儿，确实稀奇。他接过碗，也不怕烫，用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滑溜、筋道、顶饱的口感让他那只独眼瞬间亮了一下。
“好东西！”他含糊地赞了一声，几口就把一碗粉条吞了下去，意犹未尽地抹抹嘴，“苏案首，有门道啊！这玩意儿……怎么卖？”
“卖？”苏寒笑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破屋内外，“老七爷，还有诸位丐帮的兄弟，想不想……跟我干？”
他指着忙碌的流民：“看到了吗？挖土瓜，洗土瓜，磨粉，做粉条！力气活！但，”他加重语气，“管饱！发工钱！一天一结算！粉条或者铜钱，任选！”
“工钱？！给我们？”一个小乞丐失声叫了出来，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这些乞儿，从来都是被人驱赶、施舍的对象，何曾听过“工钱”二字？
“对！工钱！”苏寒斩钉截铁，“只要干活，就有饭吃，有钱拿！我苏寒，说到做到！这‘神仙索’就是咱们的摇钱树！陈家不让我买米？老子自己造粮！还要把这粮，卖遍全城！赚他个盆满钵满！到时候，跟着我干的兄弟，人人有份！”
独眼老七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苏寒，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和分量。破屋里外，一片寂静。流民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丐帮的弟子和小乞丐们都屏住了呼吸。管饱，发工钱！这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和乞丐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苏案首，”独眼老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这话……当真？不拿我们这些下贱人开涮？”
“我苏寒，一介白衣，被陈家逼到绝路，靠诸位乡亲和土瓜翻身！”苏寒环视众人，目光坦荡而炽热，“在我眼里，肯出力帮我苏寒造粮的，就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何来下贱之说？老七爷，您若信我，丐帮兄弟负责两件事：一，帮我们收集更多的土瓜！二，等粉条做出来，帮我卖！每条街，每条巷，挑着担子吆喝着卖！卖出去的钱，三七开！你们三，我七！如何？”
三七开！这条件，对于丐帮来说，简首是天上掉馅饼！他们平时乞讨，能得几个铜板？现在能正大光明地卖东西赚钱？
独眼老七的独眼中精光爆闪！他猛地踏前一步，不再犹豫，对着苏寒，竟是一个江湖上最郑重的抱拳礼！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案首！不，苏东家！从今往后，我老七和手下这帮不成器的兄弟，跟您干了！您指哪，我们打哪！”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那群目瞪口呆的丐帮弟子和流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
“都听见了没有？！以后苏东家就是咱们的头！干活！管饱！发钱！”
“听见了！”短暂的沉寂后，是震天的回应！流民们、丐帮弟子们，脸上都涌动着激动、兴奋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们不再是任人驱赶的流民和乞儿，他们是“苏记粉馆”的工人！是能靠力气吃饭、拿工钱的人了！
破屋瞬间被更加高涨的热情淹没。挖薯的、磨粉的、滤浆的、漏粉的、煮粉的……一条简陋却高效的生产线在苏寒的指挥下飞速运转。丐帮的弟子们立刻投入了工作，力气大的去帮流民挖薯扛薯，手脚麻利的开始学习漏粉煮粉，连小泥鳅这样的小乞丐都被安排去清洗红薯皮，干得无比认真。
独眼老七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些流民和乞丐眼中久违的光彩，再看看居中指挥、虽然一身破旧却仿佛发着光的苏寒，心中感慨万千。他走到苏寒面前，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在县城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见惯世态炎凉的丐帮长老，此刻眼中竟有些：
“苏东家！我老七混了一辈子江湖，见过不少英雄好汉！可像您这样，把咱们这些烂泥里的下贱人当人看，给饭吃，还发工钱的……”他声音有些哽咽，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
“您是头一个！比那传说中仗义疏财的北丐洪七公，还仗义！”
“洪七公算个球！”旁边一个正奋力碾磨红薯的流民汉子抹了把汗，憨笑着接了一句，“他能给咱发工钱管饱饭？苏东家才是真神仙！”
“对！苏东家是真神仙！”小泥鳅一边洗着红薯，一边脆生生地喊道，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苏寒连忙扶起独眼老七，心中也是激荡不己。他看着眼前这支由流民和乞丐组成的、士气高昂的“生产军”，看着墙角那堆迅速减少的红薯和旁边堆积如山的晶莹粉条，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他走到门口，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墙壁，投向了县城那些紧闭的米店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陈家的米仓？等着发霉吧！
“看家的！”苏寒对着墙角鼠洞朗声道，“听见没？咱们的‘苏记粉馆’，开张了！明天，就让这‘神仙索’，香飘全城！”
鼠洞里，大老鼠似乎也被这激昂的气氛感染，“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霉味，而是红薯粉条浓郁的甜香，以及一股名为“希望”和“力量”的澎湃气息。一支由社会最底层组成的、为了一口饱饭和工钱而战的奇特“军队”，在这间破屋里，宣告成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