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在忙碌、算计和积蓄的煎熬中,像指缝里的沙子,无声无息却又实实在在地流走了。
张伟的生活轨迹被压缩成了简单的两点一线:公交总站和银行。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几乎焊在了他身上。他开最长的班次,啃最便宜的馒头咸菜,把每一分能抠出来的钱都存进那个薄薄的存折里。同事们递过来的烟,他摆摆手婉拒了;中午别人凑份子点个肉菜,他只打一份最便宜的素菜。那份沉默的节俭,在弥漫着汗味和抱怨的司机休息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引来了几声低低的嗤笑和不解的摇头。
“张伟,攒钱娶媳妇儿呢?这么拼?”
“啧,老张最近掉钱眼里了,烟都戒了。”
“谁知道呢,兴许家里有难处吧……”
对这些议论,张伟充耳不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被那张从林副市长秘书手里接过来、此刻正静静躺在他床头铁皮盒子里的市区规划图反复强化的念头——买下老城西街,靠近废弃汽水厂拐角处的那两间铺面。
那地方现在是什么光景?破败得让人心酸。两间低矮的平房,墙皮剥落得像是生了严重的皮肤病,露出里面丑陋的砖块。几扇歪歪扭扭的木门紧闭着,门上的油漆早己褪色剥落,只剩下斑驳的痕迹。门前坑洼的水泥地上积着污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唯一的邻居,是个眼神浑浊、整天缩在门口藤椅里晒太阳的孤寡老头,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残羹冷炙。
这破地方,白送都嫌占地方!这是所有知道张伟想法的人,包括那个急着脱手铺面、生怕他反悔的原房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签合同、办过户手续那天,房主老李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看张伟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冤大头。数着张伟递过来那厚厚一沓、几乎带着体温的钞票——那是张伟十几年公交生涯加上这三个月近乎自虐般节省下来的全部积蓄,甚至还有一小部分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老李头点钱的手都有些抖,不是激动,是怕这傻子突然清醒过来反悔。
“张师傅,这……你可想好了?这地方,鸟都不爱拉屎……”老李头假惺惺地最后确认了一次,手指却飞快地把钱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想好了。”张伟的声音很平静,接过那张薄薄的、写着“张伟”名字的房产证时,手心却微微沁出了汗。那不是热的,是孤注一掷的紧张。这张纸,轻飘飘的,却压上了他两辈子的勇气和全部身家。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回了公交总站。休息室里炸开了锅。
“啥?老张把棺材本砸西街那鬼屋了?”
“疯了吧!那破地方,送我都不要!等着烂手里吧!”
“啧啧,听说掏空了家底儿?图啥啊?那地方还能长出金子来?”
“哎,可怜哪,开大车把脑子震坏了吧……”
同情、嘲讽、幸灾乐祸、纯粹的看热闹……各种各样的目光聚焦在张伟身上。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长条木凳上,低头整理着自己磨得发亮的旧手套,对那些议论置若罔闻。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在那张规划图上看到老城西街区域被清晰地标注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拆”字,并注明了未来“西城商业中心”的规划时,心脏是怎样狂跳的。那是来自未来副市长的女儿林小雨,在出院后不久,悄悄塞到他工作服口袋里的一张纸条上透露的——“张叔,我爸说西城要建新区,不过现在还是秘密哦。” 字迹稚嫩,却重逾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