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冰冷又极具穿透力的气味,像无数根细针,顽固地刺入鼻腔深处,带来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感。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光线惨白刺眼,将病房里的一切都照得轮廓分明,毫无温情。
张伟靠在病床竖起的枕头上,额头缠着一圈显眼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点暗红的印子。脸颊和手臂上贴着几处创可贴,工作服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上面沾着灰尘和几道明显的划痕。每一次呼吸,后背被玻璃碎片击中的地方就传来一阵阵闷痛。他微微闭着眼,听着病房外走廊上偶尔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低语,精神却高度集中,像一张绷紧的网。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张伟睁开眼。
走进来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色夹克,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他的面容有着长期处于高位者特有的严肃和沉凝,眉心刻着两道深刻的纹路,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但此刻,那双锐利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盛满了浓重得化不开的感激,以及一丝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的后怕。正是林国栋副市长。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素雅套裙、眼圈明显红肿、神情憔悴却努力维持着仪态的中年妇人,她的目光一进来就急切地寻找着,最终牢牢锁在张伟身上,嘴唇微微颤抖着。
“张伟师傅?”林国栋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他走到病床边,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气场。
“是我,林市长。”张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撑着床沿想坐首些,牵扯到后背的伤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别动,快躺着!”林国栋立刻抬手虚按了一下,动作干脆。他身后的妇人——林小雨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张师傅!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医生说,要不是您护着……小雨她……”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她用手帕紧紧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耸动。
林国栋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抚,目光重新回到张伟脸上,那感激几乎要满溢出来:“张师傅,您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这份情,太重了!您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尽管提!”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高位者许诺时特有的分量和诚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林小雨母亲极力压抑的啜泣声。门外似乎也安静了,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位“英雄司机”会索要怎样的回报。
张伟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林国栋那双充满感激和审视的眼睛。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林市长,言重了。当时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那么做,能救下孩子就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国栋严肃的脸庞,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继续开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明天的天气,“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能不能……给我一份最新的市区规划图?就是那种……带街道和区域标记的。”
“市区规划图?”林国栋明显愣了一下,眉峰下意识地聚拢,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浓重的困惑和不解。他身后的妻子也止住了啜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张伟,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这个要求,与预想中的金钱、工作、待遇……任何一项都相差太远,远得匪夷所思。一份地图?在险些失去女儿的当口,这位司机师傅要的竟然只是一份地图?
林国栋的眉头拧得更紧,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伟脸上,试图从那张平静的、带着伤痕的脸上解读出任何隐藏的深意。是另有所图?还是……真的如此纯粹?
张伟坦然地承受着那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仿佛他索要的,真的只是一份最普通不过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