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柄上干涸的血块硌着掌心,黏腻感挥之不去。空气里浓稠的腥甜、尸臭,混合着苏晚晴身上那股该死的、破碎的百合香和汗味,像一层油腻的膜糊在鼻腔和肺叶上。恶心。
脚下,是两滩麻烦。
苏晚晴趴着,像只被钉在砧板上的白鸟。那身象征身份的白大褂沾满了她自己的血、别人的血、灰尘,皱巴巴地裹着,下摆被蹭到腰际,露出底下保守却紧裹着臀线的棉质布料。那条被我撕烂的黑丝袜胡乱缠在她小腿上,更像是对她那条废腿的嘲弄。膝盖的伤口暴露着,皮肉翻卷,血混着组织液渗出,在冰冷的地板上凝成一小片暗红。她身体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是恐惧。我能听到她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抽气声,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她后背在薄薄的衣料下绷紧,肩胛骨嶙峋地凸起,脆弱得我一根手指就能碾碎。她脸埋在臂弯里,凌乱的卷发遮住了一切,只有偶尔泄露出的、破碎的呜咽证明她还活着——或者说,还没变成麻烦。
旁边,林薇薇跪着。姿势更屈辱。我给她勒嘴的警用皮带深陷进脸颊的里,金属扣环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光。她脖子上捂着我塞给她的、沾满尸血的破夹克,黑红的污渍浸透了她的T恤领口,一路蔓延到胸前。少女单薄的身板,T恤下的曲线在反绑双手的姿势下被勒得更明显,带着种濒临凋零的青涩感。她抖得更厉害,不是苏晚晴那种压抑的恐惧,是濒临崩溃的、神经质的震颤。脖子侧面,那三道抓痕——我隔着污秽的夹克都能想象出那里的景象——边缘肯定己经开始发黑了。病毒像贪婪的藤蔓,正顺着她的血管往深处爬。时间…是滴答作响的丧钟。她的呜咽声从皮带缝隙里漏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烦人。
视线扫过她们,像扫过两件需要评估价值的物品。麻烦,巨大的麻烦。一个废物,一个定时炸弹。
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晕厥的小女孩。小小的身体蜷在血泊里,像朵被践踏的雏菊。麻烦的源头。也是…潜在的信息源?我抬脚,踢了踢她身下那件浸透血的夹克边缘。没反应。呼吸微弱。
妈的。这地方就是个坟场。血腥味浓得像化不开的雾。不能久留。
我转身,走向这间客厅唯一还算完整的窗户——厚重的遮光窗帘拉着,只留一条缝隙。我需要观察外面的情况,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或者…处理掉多余负担的时机。
手指捏住粗糙的窗帘边缘,猛地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隙。
刺目的、带着末世尘埃的惨白光线瞬间涌入,刺得我眯起眼。外面是死寂的街道,废弃的车辆像巨兽的尸骸,远处有零星晃荡的黑点——是那些东西。视野向下,是这栋楼狭窄的后巷,堆满垃圾和废弃物。
几乎是本能,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面那栋几乎紧挨着的、稍矮一些的居民楼。寻找可利用的结构,可能的通道,或者…威胁。
然后,我看到了她。
就在对面那栋楼,顶层的窗户里。
不是那些东西。是个活人。
一个年轻女人。大约二十岁上下。她被困在那扇窗户后面,或者说,她把自己困在了那里。窗户玻璃上布满了用暗红色液体(血?油漆?)写满的、巨大而凌乱的“救命”和“SOS”字样,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玻璃内侧似乎还用胶带、木板乱七八糟地加固过,但很多地方己经破损,露出后面她苍白绝望的脸。
她很瘦,非常瘦。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头发枯黄油腻,胡乱地贴在额角和脖颈。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沾满污渍的男式格子衬衫,袖子太长,遮住了她大半的手。但吸引我目光的,是她衬衫下摆露出的部分——一条浅蓝色的、类似医院病号服的裤子,脚踝处能看到清晰的、深紫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或者捆绑过很久留下的痕迹。
她正死死地盯着我这边!或者说,是死死盯着我刚才拉开窗帘的动作!
就在我看到她的瞬间,她也看到了我!那双巨大、空洞、充满死气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生命力!那是溺水者看到浮木、饿鬼看到食物的光芒!纯粹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
她猛地扑到窗户上,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拍打着布满血字的玻璃!嘴巴张得极大,无声地呐喊着什么!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和厚厚的玻璃,我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到她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和几乎要撕裂嘴角的力度!她在喊救命!她看到了活人!她看到了我!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件宽大的衬衫领口被扯开了一些。就在她锁骨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纹身——一朵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的百合花。那抹纯白的图案,烙印在她苍白瘦弱的肌肤上,在布满血污的玻璃背景前,显得异常刺眼,甚至带着点诡异的圣洁感。
百合花…和苏晚晴身上那股破碎的香水味,瞬间在我脑子里重叠了一下。操。
麻烦。又一个麻烦。
而且,是个更显眼的麻烦。她这样疯狂拍打,就算现在附近没有丧尸,也很快会把那些东西引来!她死定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立刻拉上窗帘,隔绝这该死的视线。多管闲事就是找死。这条铁律,我用血和命验证过无数次了。
就在我手指即将触碰到窗帘的刹那——
她的动作突然停了。
疯狂拍打的手僵在半空。那双燃烧着疯狂求生欲的眼睛,像被瞬间泼了一盆冰水,死死地、难以置信地向下移动,聚焦——
聚焦在我客厅的地板上!
她的视线,穿过了两层楼的距离,穿过了凌乱的窗框,无比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
那个蜷缩在血泊里、晕厥的小女孩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她脸上的疯狂、惊喜、哀求,像劣质的颜料一样瞬间剥落、褪尽。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目睹世界彻底崩塌的极致绝望和冰冷。那双巨大的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比刚才苏晚晴和林薇薇眼中的恐惧更深,更沉,更死寂。那是一种心被瞬间掏空、碾碎成粉末的空白。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妹妹。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再次看向我。不再是求救,不再是希望。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混合着滔天的恨意、无边的痛苦,以及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猛地转身,从窗边消失了!
操!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尸潮更甚!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我猛地蹲下,一把抄起一首放在脚边的、那把沾满污秽的消防斧!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我之前搜刮到的、保养还算完好的军用十字弩!小巧,致命,无声。
几乎是同时!
对面顶楼的窗户,那扇布满血字和加固痕迹的玻璃窗,猛地被从里面撞开了!碎裂的玻璃和木板碎片哗啦啦地往下掉!
那个瘦得像骷髅的女人——昕阳——半个身体探了出来!她手里,赫然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正死死抵在她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大动脉上!鲜血己经顺着锋利的刀刃蜿蜒流下,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画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她的眼睛,像两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深井,隔着令人窒息的距离,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躲在窗帘阴影后的我!
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向我传递着信息。每一个口型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放了我妹妹。”
“不然我死。”
“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们也活不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脚下那两个被束缚的女人!)
操他妈的!
一股冰冷的暴怒瞬间冲上头顶!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而是因为这种失控感!因为这只该死的、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的、不怕死的虫子!她怎么敢?!她凭什么用这种方式威胁我?!
我握紧了十字弩,冰冷的金属弩身传递着杀戮的欲望。瞄准镜的十字线瞬间套住了她探出窗口的身体,锁定了她心脏的位置。只需要轻轻一扣…这个该死的变数就会消失。
但她的眼神…那双燃烧着极致痛苦和疯狂的眼睛,还有那死死抵在脖子上的手术刀…妈的!她真会割下去!而且,她提到了“她们”…
我的眼角余光扫过脚下。苏晚晴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糊满血泪,正惊恐地看着对面,看着那个以死相逼的女人,看着抵在她妹妹脖子上的刀尖…林薇薇也停止了呜咽,空洞的眼神似乎被那抹刺目的血色吸引。
麻烦。都是麻烦!
十字线的准心在她心脏和拿着手术刀的手腕之间微微晃动。杀了她,一了百了。但…那个小女孩…还有她最后那句“她们也活不了”…这个疯女人临死前会干什么?尖叫?把丧尸引来?还是…有别的后手?
该死的信息差!该死的威胁!
就在我杀意翻腾、弩箭蓄势待发的瞬间——
对面的昕阳,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和暴怒。她抵着脖子的刀尖又深入了一丝!更多的鲜血涌出!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更深的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决绝!
她的嘴唇再次无声地开合,这一次,口型更慢,更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知道一个地方。”
“安全。”
“有药。”
“救她。”
“也救她们。”
“带我和我妹妹过去。”
“否则…”
她没说完,只是用手术刀在自己流血的脖子上,轻轻横向划了一下。动作轻柔得像情人抚摸,却带着斩首般的残酷意味。
安全屋?药?救她们(指苏晚晴和林薇薇)?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沸腾的杀意。药…林薇薇脖子上的抓痕…苏晚晴的废腿…还有我自己手臂上隐隐作痛的旧伤…安全屋…
巨大的诱惑裹挟着巨大的风险,像两条毒蛇缠绕着绞紧心脏。
我死死盯着她,十字弩稳稳地指着她。她也死死地盯着我,手术刀稳稳地抵着自己。空气凝固了。楼下隐约传来丧尸被玻璃碎裂声吸引的低沉嘶吼。
时间在滴答作响。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十字弩。但消防斧,依旧紧握在手中,青筋毕露。
我迎着她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嘴唇无声地开合,传递着冰冷而清晰的回应:
“名字。”
她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昕阳。”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脚下那个晕厥的小女孩,又扫过她流血的脖子,最后,定格在她那双不肯屈服的眼睛上。
“昕阳。”
我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穿透了死亡笼罩的寂静,砸进她的耳朵里,也砸在我自己脚下那两个女人颤抖的心上:
“把你脖子上的破玩意儿拿开。”
“我带你和你妹妹……”
我顿了顿,斧尖微微抬起,指向脚下。
“…还有我的‘东西’。”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