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柄冰冷的触感压着掌心旧伤的刺痛,像根烧红的铁钉不断往里钻。对面窗户里,那个叫昕阳的女人,像具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骷髅架子,手术刀死死抵着脖子,血顺着刀刃往下淌,在她宽大的格子衬衫上洇开一团不断扩大的暗红。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死死钉在我身上。
“安全屋…药…”
这几个字在她无声的口型里蹦出来,像毒蛇吐信,精准地咬在我最薄弱的神经上。林薇薇脖子上那三道发黑的抓痕,苏晚晴那条血淋淋的废腿,还有我自己手臂上被那保安丧尸抓破、此刻正隐隐灼痛的旧伤…妈的,药。在这操蛋的末世,药就是命,就是喘息的机会。
我缓缓放下了十字弩。不是妥协,是计算。这疯女人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她吐出那个“安全屋”的位置前不能死。消防斧依旧紧握在手,沉甸甸的,是唯一让我感觉踏实的重量。
这把弩…操,想起就晦气。
七天前,尸潮刚爆。我躲在教学楼的废弃体育器材室里,外面走廊全是那些东西拖沓的脚步和低吼。角落里堆满了蒙尘的旧物:锈掉的杠铃片、破了的体操垫、还有几个落满灰的弓弩盒子——以前学校搞什么“传统体育兴趣班”留下的玩意儿,都是些没威力的儿童玩具弩。我当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渴得嗓子冒烟,只想翻翻看有没有遗落的水或吃的。
结果在一个最破的木头箱底,压着这个。不是玩具。通体哑光黑,线条冷硬,沉手。军用十字弩,保养得极好,弩身连划痕都少,旁边还有一盒二十支精钢弩箭,箭头闪着幽冷的寒光。弩身上有个模糊的、被刻意刮掉的铭文痕迹,旁边用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操他妈的“老王”——那个总板着脸抓迟到、最后变成丧尸在校门口晃荡的保安!这老东西,看着老实巴交,背地里还藏着这要命的家伙!八成是收缴了哪个倒霉学生的“违禁品”,自己昧下了。
当时只觉得捡到宝。这玩意儿动静小,射程远,比我这消防斧更适合阴人…或者说,清理挡路的麻烦。现在,它冰冷的弩身贴着我的腰,是暗处的毒牙。对付对面那个疯子,正合适。
“昕阳。” 我念出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像磨砂纸擦过铁皮,清晰地砸过去,“把你脖子上的破玩意儿拿开。” 斧尖点了点脚下那两个还在抖的“东西”,“我带你和你妹妹…还有我的‘东西’…回家。”
“家”字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讽刺。这鬼世道,哪还有家?
她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我,手术刀纹丝不动,抵着伤口更深了一分,血涌得更急了。她在判断,在赌。赌我是不是真的会信她,赌她妹妹在我手里值不值这个价。
僵持。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楼下隐约传来丧尸被血腥味和刚才玻璃碎裂声吸引的低沉嘶吼,越来越近。妈的,没时间了!
就在我耐心即将耗尽,手指重新摸上十字弩冰冷的扳机时——
“哐啷!!!”
一声巨响猛地从脚下传来!不是外面,是这间屋子的入户门方向!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门框不堪重负的呻吟!
操!外面的尸群被引过来了!它们闻到味儿了!在撞门!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信号!昕阳的眼神瞬间变了!那疯狂决绝的光芒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她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机会!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我猛地转身,不是冲向撞响的大门,而是扑向客厅中央那个晕厥的小女孩!
动作快如鬼魅!在苏晚晴惊恐的目光和林薇薇模糊的呜咽声中,我己经一把抄起那轻飘飘的小身体,夹在腋下!小女孩软绵绵的,毫无知觉,像个破旧的布娃娃。
同时,我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地上苏晚晴反绑在背后的皮带,像拖拽一袋沉重的货物,粗暴地将她整个身体拖了起来!
“呃啊!”苏晚晴猝不及防,被拖得双脚离地又重重落下,膝盖的伤口狠狠砸在地板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条被我撕掉黑丝袜的伤腿完全暴露,血淋淋的伤口在地板上蹭过,留下刺目的痕迹。
“闭嘴!”我低吼,看都没看她,拖着她和夹着的小女孩,几步就冲到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一脚踹开!
冰冷的、带着浓重腐臭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楼下的嘶吼声更清晰了!
“林薇薇!跟上!想被啃就留下!”我头也不回地厉喝,声音像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气里。
身后传来林薇薇压抑的呜咽和挣扎着爬起的动静。她脖子上的夹克掉在地上,三道狰狞发黑的抓痕暴露在空气里,触目惊心。她踉跄着,捂着脖子,眼神里是彻底的恐惧和麻木,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
阳台狭窄,堆着杂物。我一把将苏晚晴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她蜷缩着,抱着剧痛的膝盖,身体因寒冷和恐惧剧烈颤抖,破碎的呜咽被死死压在喉咙里。我把小女孩也放在她旁边。
我的目标是对面!昕阳所在的西楼阳台!首线距离很近,但隔着近两层楼的高度差和冰冷的虚空!
对面阳台上,昕阳也冲了出来!她显然看到了我们这边的混乱和楼下逼近的危险!她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焦急,手术刀还握在手里,但己经离开了脖子,血糊了半边肩膀。她扑到阳台边缘,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生锈的铁栏杆,眼睛死死盯着我腋下夹着的、她昏迷的妹妹!嘴里无声地尖叫着,口型是“妹妹!”
没时间废话了!楼下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密集,门板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尸群随时会涌进来!
我迅速扫视两边阳台的结构。运气!两栋楼挨得极近,老旧的建筑,阳台外沿都有凸出的、窄窄的水泥装饰边沿,大概十公分宽,布满灰尘和鸟粪。头顶,几根锈迹斑斑、粗细不均的废弃电缆,像垂死的蛇,从更高的楼层垂挂下来,晃晃悠悠地连接着两栋楼之间。
这是唯一的“路”!一条通往疯子,也通往可能的“药”和“安全屋”的死亡钢丝!
“昕阳!” 我朝着对面爆喝一声,声音在狭窄的后巷里激起微弱的回音,瞬间吸引了楼下几只丧尸仰头嘶吼!但我顾不上了!我指着脚下她昏迷的妹妹,又指向那悬空的边沿和垂挂的电缆,动作粗暴而明确:
“想救她?自己爬过来接!”
“或者,看着她摔下去!”
我的声音冰冷残酷,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这是命令,也是唯一的生路。要么她自己过来,要么…我手里这个筹码,就失去意义了。至于她能不能爬过来?会不会摔死?关我屁事!她死了,至少省掉一个麻烦,我还能从她屋里搜刮点东西。
昕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她看着那狭窄得几乎无法立足的水泥边沿,看着那几根在风中摇摆不定、随时可能断裂的锈蚀电缆,又看看楼下仰着头、伸着腐烂手臂的丧尸,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但当她看到我脚下毫无知觉的妹妹时,那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她的眼神重新变得疯狂而决绝!那是一种母亲(或者姐姐)保护幼崽时,可以超越一切生理极限的疯狂!
她猛地将手术刀插回腰间(天知道她藏哪儿的),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住自家阳台冰冷湿滑的铁栏杆,一条腿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跨了出去!纤细的脚踝上,那深紫色的淤痕在惨白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剧烈颤抖,枯黄油腻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穿着脏污帆布鞋的脚,踏上了那只有十公分宽、布满滑腻青苔的水泥边沿!冰冷的触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旁边猛地一晃!
“啊——!” 对面传来她压抑不住的、短促的惊呼!
楼下丧尸的嘶吼瞬间变得更加兴奋!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是担心她,是担心她掉下去摔死,或者引来更多丧尸!妈的!废物!
她死死抠住自家阳台边缘一块凸起的砖缝,指甲瞬间崩裂出血!稳住了身形!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宽大的格子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锁骨下方那朵百合花纹身在凌乱的衣襟下若隐若现。
她开始移动。像壁虎一样,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双手死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凸起和缝隙,双脚在那该死的窄边上一点点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她的动作笨拙而危险,每一次移动都让人感觉她下一秒就会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楼下丧尸的嘶吼,身后客厅门板濒临破碎的呻吟,苏晚晴压抑的痛哼,林薇薇喉咙里发出的、如同濒死般的嗬嗬声…所有的声音都成了背景。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在死亡边缘蠕动的身影,握着消防斧的手心全是汗。
终于,她挪到了电缆垂挂的位置!她伸出那只沾满血和灰尘、指甲崩裂的手,颤抖着,抓住了其中一根相对粗一点的、锈蚀的电缆!
“嘎吱…”
电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下一沉!更多的锈屑和灰尘落下!
昕阳的身体猛地向下坠了一截!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脚在那窄边上徒劳地蹬踏着寻找支撑点!整个人像风中的残叶,全靠那只抓着电缆的手吊着!
操!要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动了!
不是救她!是本能!我猛地向前一步,身体探出阳台边缘,消防斧的斧柄闪电般伸出,不是去拉她,而是狠狠地向下一砸!精准地砸在她脚下那块窄边一个微微凸起的、相对稳固的水泥块上!
“砰!”
碎石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一砸和巨响,让惊慌失措的昕阳猛地回过神来!她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双脚借着那一下震动带来的短暂着力点,狠狠一蹬!同时抓住电缆的手用尽全力向上荡!
借着这一荡之力,她的身体猛地向上窜起!另一只手险之又险地抓住了我这边阳台边缘冰冷湿滑的铁栏杆!
成功了!
她的上半身终于挂在了我阳台的边缘!枯瘦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青筋暴起,指甲死死抠进铁锈里,指缝瞬间渗出鲜血!她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毫无人色,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灰尘往下淌,那双巨大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有些失焦,但依旧死死地、越过栏杆,看向我脚下那个昏迷的小女孩!
近在咫尺。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血腥、灰尘,还有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和陈旧百合花香的复杂气味。能看到她锁骨下方那朵百合花纹身细微的线条,以及她脖子上那道被手术刀划开、还在渗血的伤口。她急促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手臂上。
没有感激,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的眼神里只有冰冷的戒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恨意,尽管这恨意此刻被巨大的担忧暂时压了下去。
“妹…妹妹…”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
我冷冷地看着她挂在那里,像一条脱水的鱼。楼下丧尸的嘶吼更近了,身后客厅的大门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自己爬进来。”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斧尖指了指阳台内部,“或者,松手。”
我没有伸手拉她。这是她的考验,也是我的底线。爬进来,证明你还有点用。爬不进来…那就去喂下面的东西。至于她妹妹…暂时还是我的筹码。
昕阳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更深的冰冷。她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盯着她妹妹的方向,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臂猛地发力,一条腿颤抖着、笨拙地抬起,试图翻越冰冷的铁栏杆。
接触,以最危险、最不信任的方式开始了。而更大的麻烦,正冲破最后一道门,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