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第一次来例假那天,血浸透了安全气囊书包。
陈铁正在拆解一台走私的宝马发动机,抬头看见女儿站在车间门口,校服下摆滴着血珠,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阳光穿过她单薄的身体,把血滴照得像半透明的红宝石。
“爸,我是不是要死了?”小红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画画留下的蜡笔屑。
工具箱最底层有个生锈的铁皮盒。陈铁用改锥撬开它,取出片印着“安全生产”的卫生巾——这是五金店老板娘去年塞给他的,包装袋上还粘着机油指纹。他笨拙地比划着用法,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把《机动车维修手册》翻到“密封材料”那章,指着橡胶垫圈的示意图。
小红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像极了李大锤。她撕开卫生巾包装,发现里面还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给秀英姐用——1997.5”。
血止不住。
陈铁背着小红跑到社区诊所,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正在玩手机游戏。“正常现象。”他头也不抬地甩出包益母草,“二十块。”
药袋上印着“金豪制药”。小红蜷缩在长椅上,突然抓住陈铁的手指:“爸...姑姑当年...也这么疼吗?”
输液架上的药水瓶晃动着,投在墙上的影子像个吊死鬼。陈铁想起李大锤姐姐手腕上的月牙疤,那疤痕在阳光下也会泛出类似的淡青色。
五金店老板娘是半夜翻墙进来的。她带来包纯棉卫生巾,外包装用《辰州日报》裹着。1997年6月的那期报纸上,有则豆腐块大小的新闻:《我市青年技工李大锤荣获五一劳动奖章》。
“马卫国减刑了。”老板娘用打火机烧着报纸边角,“他在牢里写了本回忆录...”火苗舔过李大锤的照片,年轻时的他站在齿轮厂门口,背后横幅写着“安全生产标兵”。
小红在睡梦中呻吟。陈铁用棉纱蘸着温水给她擦汗,发现孩子大腿内侧多了块淤青——形状像被钳子掐出来的齿轮印。
“明天别去上学了。”陈铁把藤椅搬到小红床边。椅背上新刻的“姐”字还带着松木香,那是他用瑞士军刀一点点雕出来的。
清晨的汽修厂笼罩在铁锈味的雾气里。陈铁正给小红熬红糖姜茶,突然听见校门口熟悉的爆炸声——安全气囊书包又炸了。他冲出去时,看见教导主任正揪着小红的衣领,假发歪斜露出头皮上的条形码。
“这是什么?”主任从炸裂的书包里抽出一沓图纸,“上课画这些下流东西?”
图纸上密密麻麻全是齿轮结构图。小红踮脚去抢,胸口的手术疤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淡紫色:“还给我!那是我爸的...”
陈铁认出来了,这是1997年德国液压阀的专利图纸。当年李大锤熬夜翻译的版本,被马卫国当作罪证收走后,再也没能找到。
“你爸?”教导主任的假发彻底掉了,露出锃亮的头皮,“你档案里写的可是父母双亡!”他指着图纸角落的铅笔字——“李小红抄绘”,那个“李”字被橡皮擦过很多次,纸面都起毛了。
小红突然安静下来。她弯腰捡起主任的假发,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老师,您头上的条形码...和矿医院停尸房的一样。”
汽修厂突然断电了。陈铁摸黑把小红护在身后,听见卷帘门外传来轮胎碾过碎玻璃的声音。是那辆熟悉的黑色宝马,车窗贴着防爆膜,但排气口的改装痕迹出卖了它——三年前陈铁亲手焊的双出尾喉。
“陈师傅。”车窗降下半寸,递出个鼓鼓的信封,“王总想请您女儿去瑞士疗养。”
信封里是叠彩色照片。小红穿着白裙子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画画,每张照片的角落里,都站着穿白大褂的瑞士专家。陈铁注意到,小红画架上的图纸正是今早被没收的齿轮图。
“爸...”小红拽了拽他沾满机油的工作服,“照片是P的。”她指着自己影子里的异常光斑,“这是医院的X光室。”
宝马突然加速离去。陈铁捡起飘落的尾气检测单,上面盖着“辰州重工集团”的章。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液压阀图纸换孩子命——马卫国托”。
小红的高烧持续了三天。陈铁当掉了瑞士军刀买退烧药,药店老板盯着孩子胸前的疤看了很久:“这手术缝合...是矿医院张主任的手法。”他找零时故意多给了两片抗生素,“那老东西去年就移民瑞士了。”
第西天夜里,小红突然坐起来画齿轮。她用卫生巾背面当画纸,血珠渗过棉层形成天然的红色阴影线。陈铁发现她绘制的正是液压阀核心部件,那个连德国专利都没公开的密封结构。
“姑姑教的。”小红指着窗外的月亮。铁皮屋檐下的月亮被切割成齿轮状,每一齿都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五金店老板娘送来了电磁炉。她拆开包装时,说明书里夹着1997年的矿医院值班表——6月18日那栏,张主任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画了个小月亮。
“马卫国在牢里突发心脏病。”老板娘帮小红梳头,梳齿刮过孩子锁骨下的条形码,“他死前说...那批德国设备根本不是什么液压阀...”
小红突然抢过梳子。塑料梳齿在月光下变得透明,里面封着根人类头发——在西十倍放大镜下,能看见发丝上刻着微型的齿轮图纸。
“是粒子加速器的零件。”老板娘对着月亮举起梳子,“1997年那批货...根本不是运往山西煤矿...”
陈铁想起李大锤日记里的描述:“三号车的液压油像水银一样重”。他摸出珍藏多年的金纽扣,背面刻着的“李”字在月光下突然变形——那根本不是汉字,而是微型激光刻写的粒子轨道图。
小红在退烧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卫生巾上的齿轮图纸誊抄到《机动车维修手册》空白页。她写字时嘴唇抿成一条线,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安全气囊爆炸时的抛物线。
“爸,明天我去上学。”她把手册塞进新缝制的帆布书包,“教导主任头上...也有个月牙疤。”
深夜的汽修厂,陈铁用液压机把金纽扣压成薄片。放大镜下的粒子轨道清晰可辨,那正是小红发烧时绘制的密封结构镜像图。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陈铁抬头看见一架无人机悬停在车间上空,摄像头闪着红光,像极了马卫国死前充血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