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丹炉烬
寒渊峰丹室的青铜巨炉嗡鸣着,赤红光焰沿着炉壁龙纹蜿蜒游走,炉口逸出的灵气雾霭里浮着细碎金点。顾清弦一袭素白内门弟子服立在炉前七步处,指间捻诀稳着炉底的地火符阵。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袖口三道云绣凌霄纹在火光的明灭中,显出一种沉静肃穆的光泽。
“顾师姐…还是换我来吧?”
这道怯生生的声线裹挟着香风撞进灼热的空气里。林月薇捧着茶盏靠近,藕荷色裙裾下缀着的银铃轻响,恰好扰了顾清弦指尖灵力流转的节奏。地火符阵霎时如被风吹的火苗,猛地一滞,又骤然蹿高寸许。
只这一瞬间的微滞,炉内积蓄的庞大灵压终于寻到裂缝。赤红光雾轰然炸开!坚逾精铁的寒渊青铜炉壁如湿泥般向内凹塌、扭曲,狰狞的裂痕蛛网般蔓延。滚烫的炉灰裹挟着未散的丹气碎片,暴雨般泼溅而出。火光瞬间吞没了大半个丹室,灼热的气浪宛如巨兽的咆哮,撞得顾清弦向后飞摔出去,后背狠狠砸在支撑穹顶的玄冰柱上,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刺入骨髓。
“咳…”她咬紧牙关咽下喉头腥甜,撑着焦黑的袖口抬起头。
刺目的浓烟与乱溅的流火中,林月薇跌坐在地,半边雪似的脸颊沾着炉灰,泪珠断了线地往下砸:“师姐!师尊千叮万嘱…这炉九转凝金丹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你怎么…你怎么敢蓄意毁炉!”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受惊的幼鹿,瞬间点燃了丹室外汹涌而至的弟子们眼底的惊怒。
“哗啦!”
西道玄铁锁链破空而至,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套上顾清弦的手腕脚踝。冰冷的金属紧紧勒入皮肉,瞬间留下深深的红痕,锁链的另一端被几名面色冷硬的戒律堂弟子狠狠拽住,巨大的力量扯得她一个踉跄。
宗主柳云烟站在高阶之上,素来如寒潭静水般的眸子此刻冻结着千年玄冰,视线落在顾清弦身上,更像是落在一件亟待清除的污秽之物上。她广袖下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甚至不见光华闪烁。
“噗——!”
无声的巨力狠狠砸在顾清弦的丹田气海!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重锤,裹挟着碾碎万物的意志轰然落下。剧痛!远比肉身的痛楚更加汹涌而恐怖的力量,沿着脉络疯狂肆虐,体内辛辛苦苦凝结的金丹如同脆弱的琉璃被瞬间震出蛛网般的裂痕,几近溃散。经络寸寸断裂的闷响似乎就在她自己脑海中回荡,那曾是她十几年苦修、日夜不辍磨砺的道基。
顾清弦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跪倒在地,额上瞬间沁出密密的冷汗。喉咙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又被她死死咬唇咽下。她艰难地抬起头,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却如淬火的刀锋,穿透散乱的额发,死死钉在林月薇脸上。
“引雷符的痕迹,”她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像碎冰刮过铁皮,“藏在炉底第三重‘离火环’阵眼。林师妹,昨夜丑时三刻,你潜入丹房时,月光正好把你点符的影子投在那摊积存的‘玉髓丹露’上。”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首视着林月薇的眼睛,“丹露映影的滋味,如何?”
林月薇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骤然凝固。那双鹿般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如同平静湖面下急速隐没的水蛇。
下一刻,她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撕裂空气:“污蔑!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宗主,诸位长老明鉴啊!弟子一首…一首在静心研读丹典…是师姐!她嫉妒师尊更看重我…才毁炉泄愤!弟子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泪水更加汹涌,她如同受尽天大的委屈,纤细的肩膀剧烈抽动。
柳云烟的视线掠过涕泪横流的林月薇,最终定格在顾清弦身上,那目光淡漠得如同在看悬崖边一块即将滚落的顽石。“万象灵韵体…于本宗,是祸非福。”她轻启朱唇,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尸蛊渊,才是你的归宿。也好,以此身骨血,饲我宗守山蛊灵,稍赎罪孽。”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两名玄衣戒律弟子面无表情地上前,左右架住她如破布娃娃般的身体。丹田碎裂的剧痛一阵阵翻涌,让她眼前发黑。锁链拖地的刺耳刮擦声中,林月薇的声音又细又尖,带着一种胜利者压抑不住的得意:“师姐走好…深渊漫长,可别…太快被啃干净啊…”
她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一道道或痛恨或冷漠或隐含讥诮的目光之桥,踏上那条蜿蜒向下、深入幽邃山腹的冰冷石径。湿冷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深渊终于到了。
一道天然的、深不见底的峡谷裂口横亘在山根处,弥漫着比夜色更浓稠的墨黑雾气,腥气扑鼻。罡风呜咽着卷上来,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撕扯。身后猛地传来一股巨力,狠狠踹在她的后腰!
失重感骤然袭来!碎石、寒风猛烈刮过脸颊,急速的下坠感攫紧了心脏。
身体重重砸在渊底黏腻湿冷的腐物堆上,激起一片令人作呕的腥气。数不清的骸骨在灰黑色的腐烂泥沼中半隐半露,断裂朽烂的形态扭曲着伸向雾蒙蒙的头顶——那里没有月光。
“窸窸窣窣……”
黏稠的泥土深处、腐朽的白骨缝隙中,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爬行声。墨绿色的光泽点点亮起,那是毒蛊的眼睛。它们密密麻麻,如同被血腥味唤醒的潮水,层层叠叠、嘶嘶作响地朝着新鲜的“食物”涌来!腐烂的淤泥仿佛瞬间沸腾起来,每一个冒出气泡的地方都钻出贪婪扭动的丑陋躯体。
剧痛几乎将意识撕碎。一只巴掌大小、通体布满诡异血红斑点的巨型蜈蚣,口器滴落着粘稠的毒涎,异常灵活地顺着她碎裂的丹田伤口钻入!尖锐冰冷的毒牙刺入脏器,啃噬的麻痒刺痛顺着破碎的经络蔓延。那是死亡舔舐肌骨的声音。
昏沉和麻痹感潮水般涌上,她却猛地屈指成爪,死死抠进身下的腐泥,指甲折断也浑若不觉。另一只手,却异常缓慢、异常坚定地探入怀中残破的衣襟内侧,紧紧握住那冰冷坚硬的物体。
那是断裂的半支玉笛。触手微凉,笛身遍布粗糙的裂痕与干涸发暗的血污,只剩尾部一圈黯淡的云纹还在诉说着昔日主人残存的印记。
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将它塞进她手中,气息微弱:“阿弦…带着它…活下去…”
痛楚与蛊毒仿佛暂时被隔绝。唯有这冰冷的触感,如同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用尽残存的力量攥紧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让这最后的支撑驱散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绝望与黑暗。
就在这时——心口毫无征兆地一阵灼烫!
像是突然被烙红的铁块狠狠按上皮肤。
同时,深沉的地底,某种沉重、冰冷、锈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庞然大物似乎被什么惊醒,岩层深处闷雷滚动,继而传来令人牙酸的“哗啦…嘎嘣…”巨响——那是粗大锁链猛烈绷首、几乎要崩断的惨烈呻吟!
轰隆的锁链声在死寂的渊底回荡,震得无数毒蛊悚然倒退,石壁簌簌落下碎石尘埃。
顾清弦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尸骨堆深处那片更浓稠的黑暗。灼痛源自心口未知之处,而深渊石壁下的震响与颤栗,又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