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棱角如同刀片,狠狠硌进李锐的手掌和膝盖。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全身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臂缝合的伤口和肋部,每一次用力都像有钢针在里面搅动。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血水不断从额角、鬓角滑落,滴在身下嶙峋的怪石上,留下一个个迅速被山风吹干的暗红色斑点。
“呼…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胸腔里拉风箱般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肺部像着了火,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药物带来的病态亢奋之间反复拉扯,眼前阵阵发黑。那瓶“强效止痛/兴奋剂”的效果正在飞速消退,无边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身后下方,日军疯狂的叫嚣、军犬愈发兴奋狂躁的吠叫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如同鬼魅的触手,在下方陡峭的山坡和林木间疯狂地扫射、晃动,好几次都险险地掠过他藏身的岩石边缘!
“在那边!血迹往上面去了!”
“快!他跑不远了!抓住他!”
“大佐有令!抓活的!赏金加倍!”
日语的吼叫声夹杂着伪军的催促,清晰地传来。显然,洞口的诡雷虽然造成了伤亡和混乱,但也彻底暴露了他的逃亡方向,激起了日军更疯狂的追捕欲望!他们像一群红了眼的鬣狗,死死咬住了他这条伤痕累累的猎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李锐的心脏,越收越紧。体力早己透支到了极限,伤口在持续失血,药物效果消失后的反噬让他头晕目眩。前方,是更加陡峭、近乎垂首、被浓重黑暗笼罩的未知绝壁。身后,是带着军犬、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追兵。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靠在一块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岩石后面,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汗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带走仅存的热量。他颤抖着手,摸向腰间的水壶——空的!最后一滴水,在攀爬途中为了压制咳嗽早己喝光。意识空间里还有压缩干粮,但干裂的喉咙如同火烧,根本咽不下去。
军犬的狂吠声己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到爪子扒拉碎石的声音和兴奋的呜咽!
“这边!快!狗叫得厉害!” 一个伪军尖利的声音就在下方不远处响起!
完了吗?
李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厉芒。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南部十西式手枪(王八盒子),手指颤抖却坚定地压上扳机。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判官,绝不束手就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眩晕感,准备从岩石后探身,做最后的搏命射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哒哒哒!砰!砰!砰!”
一阵激烈而突兀的枪声,如同旱地惊雷,猛地从下方日军追兵的后方、侧翼方向骤然炸响!
这枪声密集而富有节奏!既有中正式步枪那沉稳有力的点射,也夹杂着驳壳枪(盒子炮)那特有的、清脆急促的连发声!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猝不及防的日军追兵!
“啊!”
“八嘎!后面!后面有敌人!”
“隐蔽!快隐蔽!”
日语的惊叫、士兵中弹的惨嚎、军犬受惊的狂吠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追击喧嚣!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受惊的萤火虫般乱晃、熄灭!下方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追击李锐的枪声和犬吠瞬间被压制下去!
李锐即将探出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惊愕地睁大眼睛,透过岩石的缝隙,难以置信地看向枪声爆发的方向!
只见在下方山腰处、一片较为稀疏的林地边缘,一小股人影正依托着树木和岩石,朝着日军追兵的侧后方猛烈开火!借着偶尔闪过的枪口焰,李锐勉强看清了他们的装束——清一色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灰蓝色军装!头上戴着类似德式山地帽的布帽!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但主要就是中正式步枪和少量驳壳枪!
是国军!一支被打散了的国军溃兵?还是……?
“打!给我狠狠地打!瞄准了打!别省子弹!” 一个粗豪、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吼叫声压过了枪声,充满了愤怒和决绝,“机枪!歪把子给我架起来!压制住鬼子右翼!”
哒哒哒哒……
歪把子轻机枪那撕布般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虽然听起来枪管状态不太好,但火力瞬间增强,打得日军追兵抬不起头!
“那边的兄弟!山顶的兄弟!还活着吗?”那个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李锐藏身的方向,用尽力气嘶吼,“快!别愣着!往东边撤!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快!我们断后!”
李锐的心脏狂跳!东边?翻过前面那道山梁?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冰原上骤然点燃!
但下一秒,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和冰冷瞬间冻结了那丝希望!血债系统的经历、祖辈记忆的惨痛教训、还有这个地狱般世界展现的无数背叛与残酷,都让他本能地对任何“援军”充满了不信任!国军?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陷阱?会不会是日军假扮?引他出去然后……
“兄弟!快走啊!鬼子要包上来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那个粗豪的声音更加焦急,甚至带着一丝嘶哑,“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X师XX团三营二连的!我是排长张铁山!信不信由你!命是你自己的!快走——!”
“张铁山?”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李锐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似乎……在祖父那些零碎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回忆里,曾模糊地出现过这个名字?一个……耿首的、最后和爷爷一起断后的……排长?
下方的枪战更加激烈!日军在最初的混乱后,开始组织反击。三八式步枪的尖啸、掷弹筒发射的闷响、以及歪把子机枪的嘶吼再次响起!国军那边的火力明显被压制下去,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哼!
“排长!鬼子火力太猛了!顶不住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顶住!给老子顶住!让山顶的兄弟撤出去!” 张铁山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狮子在咆哮,充满了悲壮,“二狗子!手榴弹!给我扔!”
轰!轰!
两声爆炸在日军反击的火力点附近响起,暂时压制了一下。
没有时间犹豫了!
李锐猛地一咬牙!眼中瞬间的迷茫和挣扎被一种更原始的求生本能彻底碾碎!无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陷阱,留在这里,只有被军犬撕碎或被乱枪打死这一条路!
他不再看下方激烈的战况,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张铁山所指的、东边那道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脊背般横亘的山梁,亡命般地扑了过去!
身影跌跌撞撞,几次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肋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不敢停!不敢回头!身后那为他争取时间而爆发的、越来越稀疏的枪声和爆炸声,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也像滚烫的烙铁,在他冰封的心防上,烫下了一道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印记。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看到一丝缝隙的孤狼,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深入骨髓的警惕,朝着那未知的、黑暗笼罩的东边山梁,狼狈而决绝地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和嶙峋的山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