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时，楼道里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我攥着钥匙的手心沁出汗，首到听见客厅传来二妹翻绘本的沙沙声，才彻底松了口气——爸爸还没回来，他开长途货车的时间总是飘忽不定，有时凌晨三点到家，有时连着两三天见不到人影。
"姐姐！"二妹听见响动，赤着脚啪嗒啪嗒跑过来，羊角辫一翘一翘的。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边角磨毛的《小熊宝宝绘本》，上面还沾着口水渍。我蹲下身摸摸她发烫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后，从药盒里倒出药片："来，把草莓味的糖糖吃掉。"二妹皱着鼻子把药咽下去，突然指着婴儿床欢呼："妹妹在吐泡泡！"
三妹正挥舞着莲藕似的胳膊，嘴里"咕嘟咕嘟"吹着口水泡，襁褓蹭得歪歪扭扭。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她抱起来拍嗝，她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头发，疼得我倒抽冷气，却又被她突然绽放的无齿笑容逗得心软。等冲好奶粉喂完，奶瓶底残留的奶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厨房传来水壶的鸣笛，我这才发现妈妈披着薄毯倚在门框上。她颈后的退烧贴己经揭掉，眼下乌青却更重了："去睡吧，我来收拾。"我摇头把她按回沙发，瞥见茶几上冷掉的粥碗——妈妈大概连饭都没顾上吃。
"叮——"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视频接通的瞬间，姥姥花白的头发先闯入画面，身后传来老式挂钟的滴答声。"二丫头今天吃药没？三丫头喝奶乖不乖？你爸跑车到哪了？"她的声音裹着电流刺啦作响，布满老年斑的手举着手机首晃，"还有你，作业写完没？上课可不许打瞌睡......"
我盯着屏幕里姥姥家窗台上蔫头耷脑的绿萝，突然想起上周她寄来的艾草包。那些用粗布缝的小袋子里，填满了她在后山晒了整整三天的艾草，边角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知道啦姥姥，您别总熬夜看养生节目......"话没说完，她己经切换到下一个叮嘱："冰箱里冻的酸梅汤可不许喝，你那膝盖......"
挂断电话时，电子钟显示十点十七分。月光从晾在阳台的婴儿尿布间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光斑。我抱着作业本蜷在沙发角落，草稿纸上还留着数学课没写完的导数题。二妹熟睡的呼吸声和三妹偶尔的呓语交织在一起，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棵歪脖子树，被迫分出枝桠去接住所有摇摇欲坠的重量。
"我也是个孩子啊。"手指无意识着草稿纸边缘，首到纸张起了毛边。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我把凉掉的粥热了热，就着咸菜扒拉两口，突然想起姥姥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都是背着石头过河。"
第二天清晨五点，闹钟还没响，我就被厨房传来的响动惊醒。揉着眼睛推开房门，看见妈妈正在包韭菜盒子，案板上摆着排得整整齐齐的饭盒。"你爸凌晨两点送的韭菜，说你爱吃。"她手腕上还戴着给三妹量体温的电子表，"快洗漱，我煎了溏心蛋。"
校门口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我攥着温热的饭盒往教室跑。刚跨进门槛，就听见苏晴夸张的哀嚎："救命！数学周测的最后一道大题，我算出来的答案是外星人密码吧？"她举着试卷扑过来，马尾辫扫过我鼻尖，"小夏，快给我看看你怎么写的？"
“咳咳咳。”讲台上冷不丁传来一阵咳嗽声。班主任怀里抱着一沓作业本，像个弥勒佛似的站在门口，那一双笑成月牙的眼睛，仿佛能把人融化，“苏晴同学，听说你昨晚自习课上用计算器玩俄罗斯方块啦？”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笑声此起彼伏，苏晴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子，活像个熟透的大番茄。我强忍着笑，赶紧低头在书包里翻找起来，却意外摸到了饭盒里妈妈悄悄放的无糖面包——包装纸上还龙飞凤舞地写着：“给咱家最最厉害的小大人哦！”
课间操时间到啦，体育委员举着班牌，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队下楼。林小雨冷不丁指着天空，惊叫道：“哇塞！快看！是蜻蜓诶！”只见一群红蜻蜓轻盈地掠过教学楼顶，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张明轩一本正经地掏出手机，咔咔咔就是一顿拍：“这可是好运的象征哦，下午的英语听写肯定稳啦！”苏晴眼疾手快，一下就把手机抢了过去：“才不是呢，明明是数学周测要逆袭啦！”
我仰头望着蜻蜓振翅的轨迹，突然想起姥姥家后院的池塘。每到夏天，那里也会聚集密密麻麻的蜻蜓，姥姥总说它们是"会飞的铜钱"。风掠过校服领口，带着食堂飘来的糖醋排骨香气，二妹的笑声、三妹的奶香味、妈妈的退烧药味，突然都和此刻的蝉鸣、粉笔灰、同学的喧闹融成了同一种温暖。
“小夏！”苏晴的呼喊声将我从幻想中拽了出来，她高举着半块绿豆糕，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朝我飞奔而来，“给你！这可是我妈亲手做的，比食堂的那些‘黑暗料理’好吃一百倍！”绿豆糕的香甜与她身上的花露水味交织在一起，刹那间，我仿佛闻到了姥姥艾草包的味道，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暖的安心感。 课间操完了我趴在桌子上补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织成金色的网，突然感觉肩头一沉。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苏晴正把校服外套轻轻搭在我身上："睡吧，我帮你盯着时间。"她的马尾辫垂在我手边，发梢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笔灰。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夕阳。书包里的饭盒还留着温度，作业本上的红叉在暮色中泛着温柔的光。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总在你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候，递来一块绿豆糕、一件校服，或是一只掠过天空的红蜻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