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温情,似乎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第二天清晨,沈修竹去上朝时,苏月卿亲自为他整理好官袍的衣领,动作轻柔,眉眼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夫君,今日朝堂之上,若有变故,不必惊慌。”她轻声叮嘱。
沈修竹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心中安定:“我明白。”
他知道,妻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说有变故,那就一定会有。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变故,来得如此之快,矛头也如此精准地对准了他。
……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
自开春以来,京畿地区连日阴雨,京城外的几条主要河流水位暴涨,眼看就要没过警戒线。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赵彻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户部,京畿各处堤坝的修缮银两,年前不是才拨下去吗?为何还会出现险情?”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户部尚书满头大汗地出列,躬身道:“回陛下,银两确实己经悉数拨给了工部。只是……只是这雨水实在太大,百年不遇,非人力所能抗拒啊!”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了自己部门没问题,又把皮球踢给了工部和老天爷。
工部尚书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臣,闻言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立刻出列反驳:“王尚书此言差矣!银子是拨下来了,可那点银子,修补几处旧的缺口尚且捉襟见肘,如何能应对如此大的汛情?老臣去年就上过折子,说京城水利年久失修,必须全盘规划,重新整饬,可折子递上去,却如石沉大海!”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站在百官前列,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当朝宰相——魏正。
谁都知道,朝中的大小事务,最后都要经过魏相的手。工部的折子被压下,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魏相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工部尚书的指责。
皇帝赵彻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关窍,但他更关心眼下的问题。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朕要的是解决办法!工部,你们可有应对的章程?”
工部尚书一脸为难:“陛下,整饬水利乃是千头万绪的大事,涉及河道勘探、堤坝修建、沟渠疏通,还要协调沿岸的民田迁移……非一朝一夕之功。仓促之间,臣等也只能先派人加固堤坝,查缺补漏,以解燃眉之急。至于长远的规划……实在……”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在场的人都懂。
这事太难了。
牵扯的部门多,需要的银子是天文数字,一旦出了差错,负责的官员就要掉脑袋。这种吃力不讨好,风险还极大的事情,谁愿意接?
一时间,朝堂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翰林院的李翰林昂首出列,脸上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翰林院队列中,神色平淡的沈修竹,才高声对皇帝说道:“陛下,臣以为,工部尚书所言甚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但拿出一个总体的规划章程,却是当务之急。此事虽繁杂,却最考验为官者的统筹之能与才学。”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图穷匕见。
“我翰林院编撰沈修竹沈大人,乃是本届科举的探花郎,文采斐然,思虑周密。前些时日为陛下撰写的策论,更是引得满朝称赞。此等大才,想必来草拟这份水利规划的章程,必定是手到擒来,既能为陛下分忧,也能为工部诸位大人提供一个章法,岂非两全其美?”
话音一落,整个朝堂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复杂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投向了沈修竹。
这哪里是举荐?
这分明是捧杀!是陷害!
谁都知道,沈修竹是文官出身,从未接触过水利实务。让他一个翰林院的新人,去草拟一份连工部老臣都束手无策的规划章程?
写得好了,功劳是工部的,因为人家是具体执行的;写得不好,出了任何纰漏,那责任就是他沈修竹一个人的!
这李翰林,因为上次在策论上输给了沈修竹,丢了面子,这是铆足了劲要报复回来!用心何其歹毒!
工部尚书当即就想出列反对,这不仅是害沈修竹,也是看不起他们工部!
然而,龙椅上的皇帝赵彻,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兴趣。
他年轻,有锐气,最不喜朝中这些老臣的推诿和暮气。
沈修竹的才华,他是欣赏的。他也正想找个机会,看看这个年轻人除了会写文章,到底有没有办实事的能力。
李翰林的提议,虽然用心不良,却正好给了他一个契机。
“嗯……”皇帝沉吟着,目光落在了沈修竹身上,“沈爱卿,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都觉得,沈修竹一定会推辞。只要他诉说自己不通实务,再有几位老臣帮衬几句,此事或许就能揭过去。
就连李翰林,也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就等沈修竹拒绝,他便可以立刻攻击他“浪得虚名,畏难避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修竹从队列中缓缓走出,身姿挺拔如松。
他没有看李翰林那张得意的脸,也没有看周围同情的目光,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为陛下分忧,为万民解难,乃臣子本分。”
“臣,遵旨。”
简简单单西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大殿,一片哗然。
疯了!这个沈探花,一定是疯了!
工部尚书急得首跺脚,看向沈修竹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年轻人,还是太冲动,太爱惜羽毛,不懂得这朝堂之上的水,到底有多深!
而李翰林,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几乎无法抑制的笑容。
好!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沈修竹焦头烂额,最后交上一份漏洞百出的章程,被皇帝斥责,被同僚耻笑的凄惨下场。
龙椅之上,皇帝赵彻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的亮光。
不管他能不能办成,至少这份迎难而上的担当和勇气,就远胜殿内这些只会推诿扯皮的老油条!
“好!”皇帝龙颜大悦,当场拍板,“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户部、工部全力配合!朕要看到一份,能让我大周朝百年无水患之忧的万全之策!”
“臣,领旨谢恩。”
沈修竹再次一拜,神色平静地退回了队列。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经过沈修竹身边时,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走向断头台的囚徒。
李翰林更是得意洋洋地从他身边走过,轻蔑地哼了一声,那意思不言而喻。
沈修竹,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