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石墙渗出血珠,汇聚成蜿蜒的“北”字。
小皇帝怀里的碎玉玺烫得灼手,冰层下的暗影轮廓清晰如生。
慕容婧指尖抚过冰壁上深刻的爪痕:“他在这里…被拖走了…”
枯井底,半幅焦黑龙袍覆盖的冻土裂开缝隙,一只焦黑见骨的手猛地伸出!
宰相府废墟深处,焦尸堆中唯一完整的紫袍下,传来心脏缓慢搏动的闷响。
宰相府地窖。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刺骨的阴寒从每一寸石壁、每一块潮湿的地砖里渗透出来,钻进骨髓。浓烈的霉味、陈粮的腐气,混合着一股新鲜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那是血的味道,正丝丝缕缕从头顶厚重的木门缝隙里渗透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秒针。
小皇帝萧钰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在单薄破絮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怀里的碎玉玺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玉石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灼热!断口处妖异的暗红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惨白小脸上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堵湿漉漉的石墙。
就在刚才,随着头顶那场不明所以的恐怖崩塌和惨嚎平息,随着玉玺灼热到几乎要将他皮肤烫伤的瞬间——
“嘀嗒…嘀嗒…”
不是头顶滴落的血!是那面原本只是潮湿的石墙表面,毫无征兆地,开始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一滴,又一滴,如同墙壁在无声地哭泣血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渗出的血珠,并未随意滑落,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粗糙的墙面上缓缓汇聚、蜿蜒……
竟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扭曲、却又清晰无比的血字!
——“北”!
猩红的“北”字,在玉玺断口暗红光芒的映照下,如同用滚烫的鲜血书写而成,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不祥!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磅礴的意志,仿佛透过这血淋淋的字迹,穿透石壁,狠狠压在小皇帝的心口!那意志充满了无边的痛苦、愤怒的咆哮,还有一种……指向明确的、刻骨的召唤!
“呜……”萧钰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但怀里玉玺那灼热的温度,和那个血淋淋的“北”字,却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恐惧,留下一种近乎窒息的、被命运攫住的战栗感。
北……北边?皇叔……在北方受苦?!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小小的脑海中炸开!他猛地低头,看向怀里光芒明灭的碎玉玺。那冰冷的玉石深处,在灼热和暗红光芒的包裹下,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副深藏水底的、巨大的暗影轮廓——这一次,比在药王谷“看”到的更加清晰!那不再是模糊的图腾,而是一个……被无数冰冷粗大锁链贯穿、束缚在漆黑冰渊之底、如同受难神祇般的男人轮廓!轮廓的边缘,几道暗金色的流光疯狂地冲击着锁链,却一次次被更深的幽暗吞噬!那轮廓散发出的痛苦与不屈的意志,与墙上那个血淋淋的“北”字遥相呼应,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药王谷。幽邃的冰渊裂缝。
寒风如同亿万把淬了冰的剔骨尖刀,从裂缝深处呼啸而出,卷起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剧痛和麻木。这里的光线极其微弱,只有上方极高处裂缝口透下的惨淡天光,经过无数次冰壁折射,形成一片幽蓝、死寂、如同亘古墓穴般的微光。
慕容婧裹着厚厚的、边缘结满冰霜的兽皮袄,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腿的断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即使有木板固定和哑仆调配的烈性药膏压制,在这极寒之下依旧如同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肺腑如同被冰渣填满。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青紫,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穿透幽蓝的冰雾,死死扫视着两侧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冰壁。
哑仆佝偻着背,沉默地走在她侧前方半步。他那件破旧的皮袄上也结满了冰霜,浑浊的眼睛在幽蓝光线下显得异常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和脚下。他手中的火把是唯一的热源,橘黄色的火焰在狂暴的寒风中顽强地跳跃着,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两侧巨大的冰壁上,如同两个在幽冥边缘挣扎的孤魂。
“是这里……一定是这里……”慕容婧的声音嘶哑颤抖,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指尖传来的冰冷悸动越来越强烈,几乎与怀中那半幅残破龙袍上残留的、属于萧烨的气息完全重合!那磅礴的痛苦,不屈的愤怒,如同实质的浪潮,不断冲击着她的感知。她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冰渊的深处!就在这无边黑暗和酷寒的尽头!
突然,哑仆猛地停下脚步!火把的光晕定格在左侧一处异常光滑、向内微微凹陷的冰壁上。
慕容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踉跄着扑到那处冰壁前。
幽蓝的冰面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倒映着她苍白扭曲的脸和跳跃的火光。就在这光滑如镜的冰层之下,大约一尺深的地方,赫然呈现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冰裂或纹路!
那是……无数道深刻无比的爪痕!
爪痕纵横交错,深达寸许,边缘锐利,如同被某种绝望的猛兽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疯狂抓挠而成!冰层内部还残留着被巨大力量震裂的、蛛网般的白色纹路!更让慕容婧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些深深的爪痕之间,竟然还凝固着几缕暗红的、早己冻成冰晶的……血迹!
慕容婧颤抖着伸出缠满绷带的右手,指尖隔着冰冷刺骨的冰壁,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抚过那些深刻的、带着血痕的爪印。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萧烨的狂暴、不屈、以及……被强行拖离时留下的、刻骨铭心的绝望!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心碎般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溢出。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却在滑落脸颊的瞬间就被冻结成冰珠。
“他在这里……”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痛楚和冰冷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拼死……挣扎过……”
她的指尖顺着那几道最深的、带着血痕的爪印移动,最终停留在爪痕骤然中断、并被一道巨大的、如同犁沟般的拖拽痕迹取代的位置!那拖痕深深嵌入冰层,一路向下,延伸向冰渊更深处、更加浓稠的黑暗之中!
“然后……被拖走了……”慕容婧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瞳孔中倒映着幽蓝的冰光,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是谁——?!”凄厉的嘶吼在狭窄的冰渊裂缝中回荡,瞬间被无尽的寒风和黑暗吞噬,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城西乱葬岗边缘。
惨淡的月光被厚重的铅云遮蔽,只有稀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起伏的雪丘和散落的枯骨轮廓。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如同白色的幽灵在游荡。那座被半幅焦黑龙袍覆盖的小小坟冢,在死寂中沉默。
突然!
“咔嚓……咔嚓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冰裂声,从坟冢内部响起!覆盖在坟冢表面的厚厚冻土,以坟冢正中那半幅残破龙袍覆盖的位置为中心,开始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扩大!
“噗!”
一只覆盖着焦黑碳化皮肤、多处露出森森白骨的手,猛地从冻土裂开的缝隙中破土而出!五指如钩,死死抠住了冰冷坚硬的地面!那焦黑见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着,指甲早己崩裂脱落,指尖深深陷入冻土之中,留下五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焦黑可怖、骨节狰狞的手,猛地从旁边探出,同样死死抠住了地面!
“嗬……嗬嗬……”
如同破风箱般粗重、沙哑、带着浓重血沫的喘息声,从坟冢内部传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和肌肉撕裂的声音!
覆盖在坟冢上的半幅焦黑龙袍,被这破土而出的力量猛地顶起,滑落在一旁,露出了底下正在剧烈蠕动、不断有冻土碎块被拱开的坟堆!
宰相府废墟深处。
巨大的焦黑梁木如同巨兽的肋骨,杂乱地斜插在堆积如山的瓦砾和灰烬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皮肉烧灼的恶臭,以及……一种诡异的、尚未完全冷却的余温。
一片相对空旷的瓦砾堆上,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数十具焦尸。尸体早己碳化变形,扭曲成各种痛苦挣扎的姿态,如同地狱的群魔雕塑。有的蜷缩如虾,有的张开黑洞洞的口腔无声呐喊,有的伸出焦黑的手臂指向天空……死状凄惨无比,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极致痛苦和绝望。
唯有一具尸体,显得格外“完整”。
它躺在焦尸堆相对靠上的位置,穿着一身虽然被烟熏火燎、边缘焦黑卷曲,却依旧能辨认出原本华贵质地的深紫色锦袍——正是宰相赵崇登基时穿的那身冕服!尸体面部朝上,冕冠早己不知去向,露出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稀疏头发和同样焦黑扭曲的面容。口鼻眼窝都成了黑洞,只有牙齿在焦黑的皮肤下呈现出一种瘆人的惨白。
这具“赵崇”的焦尸,除了袍服相对完整,其碳化的程度与其他尸体并无二致。
死寂笼罩着这片死亡之地。只有寒风穿过废墟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突然!
“咚…咚……”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却又异常沉重的闷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具“赵崇”焦尸的胸腔内部……传了出来!
如同……一颗被厚厚灰烬和焦炭包裹的、濒临停止的心脏,在某种诡异力量的驱使下,开始了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搏动!
“咚……”
“咚……”
沉闷的搏动声间隔很久才响起一次,每一次都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滞感,仿佛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在粘稠的沥青中艰难地挣扎!每一次搏动,都似乎让那具焦黑“完整”的尸身微微起伏一下,覆盖在胸口的紫色锦袍也随之产生极其细微的褶皱。
这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丧钟,敲打着生与死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