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林清砚坐在车里，指尖攥得发白，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逝，却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得看不真切。他满脑子都是石野被押走时的背影，那根总说“扛得住”的钢筋，此刻在他心里弯成了疼人的弧度。
“少爷，喝点参汤吧。”林忠端来汤碗，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您这几天受了苦，补补身子。”
林清砚没接，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石野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林忠撇撇嘴，将汤碗放在小几上，“那种人，打一顿赶远些就是了。老爷说了，看在您的面子上，没要他的命。”
“我要见他。”林清砚猛地抬头，眼里的执拗像淬了火的钢针，“现在就去。”
“少爷您这是何必呢？”林忠皱起眉，“跟那种粗人纠缠不清，传出去丢的可是您的脸。再说了，他现在说不定早被打出城了……”
“我再说一遍，”林清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戏台上亮嗓时的穿透力，震得车厢嗡嗡作响，“我要见他。你们要是动了他一根手指头，我就拆了林家戏楼，砸了所有行头，这辈子再不登一次台！”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水里，林忠脸色骤变。他知道林清砚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犟，说得出就做得到。林家戏楼能有今天的名声，全靠这位台柱子，真要是毁了，老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我去禀报老爷。”林忠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下车。
林家大宅的客厅里，林老爷正对着一桌冷茶生闷气。看见林清砚进来，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摔，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你还知道回来！为了个下贱的粗人，你竟敢离家出走，你把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他不是粗人，他叫石野。”林清砚站得笔首，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是他在我生病时守着我，是他在我被追时护着我，他比你们任何人都真心待我。”
“真心？”林老爷冷笑，“他那是图你的名声，图林家的钱！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骨子里就带着穷酸的算计！”
“他不是！”林清砚猛地提高声音，眼眶发红，“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时，就肯把唯一的干粮分给我；他明明怕我跑了，却还是夜里守在门外，怕我受冻……”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爹，我要跟他在一起。”
“你做梦！”林老爷气得发抖，指着门口，“你要是敢跟他走，就别认我这个爹，别进林家的门！”
“爹！”
“滚！”林老爷拂袖而去，留下林清砚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半分。
一连三天，林清砚被锁在房里。戏班的师兄来看过他，劝他别傻了，石野那种人配不上他；母亲抹着眼泪求他，说只要他回心转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抱着那床石野盖过的旧棉被，闻着上面淡淡的铁锈味，像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西天夜里，林忠突然悄悄来敲门，脸色复杂：“少爷，您还是去看看吧。那粗人……快扛不住了。”
林清砚的心猛地一跳，跟着林忠往后院柴房跑。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闷哼声，像有钝器砸在肉上。他推开门，看见两个家丁正拿着棍子打石野，他被捆在柱子上，嘴角淌着血，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住手！”林清砚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石野身前，“不准打他！”
家丁们愣了愣，看向林忠。林忠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石野缓缓抬起头，看见挡在身前的人，眼里先是震惊，随即涌上急怒：“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过来的！滚回去！”
“我不滚！”林清砚伸手想碰他的伤口，却被石野躲开。
“别碰我！”石野的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我是个粗人，配不上你。你赶紧走，就当……就当没认识过我。”
“我偏不！”林清砚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石野的手背上，滚烫的，“石野，我告诉你，我林清砚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你是粗人也好，是工头也罢，我都跟你走！”
石野看着他哭红的眼睛，看着他明明害怕却依旧挺首的脊梁，心里那道硬邦邦的防线，突然就塌了。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护着过，更没想过，护着他的会是这样一个金枝玉叶般的人。
“你这傻子……”他声音发颤，眼眶也红了，“跟着我有什么好？吃没吃的，住没住的，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好。”林清砚打断他，伸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指尖触到冰冷的麻绳，心里像被针扎，“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人说。我只怕……只怕你不要我。”
石野浑身一震，看着眼前的人，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他猛地伸手，将林清砚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人嵌进骨血里。
“要！怎么会不要！”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狂喜，“我石野这辈子，就没这么想要过一样东西……清砚，我要你，要得很！”
柴房外，林老爷站在阴影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手里的拐杖几乎要捏断。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戏文里的山盟海誓，却没想过，自己精心培养的名角，会为了个糙汉，赌上一辈子的名声。
“好，好得很！”他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既然你铁了心，我也不拦你。但你记住，踏出这个门，就再也不是林家的人，戏班……也跟你没关系了。”
林清砚从石野怀里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我记住了。”
石野扶着林清砚站起来，看了眼林老爷，又看了眼怀里的人，突然挺首了脊梁。他这辈子没跟谁低过头，可今天，为了怀里的人，他愿意。
“老爷，”他声音沙哑，却异常郑重，“我石野没什么能给清砚的，但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他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
林老爷没说话，转身走了，背影佝偻了不少。
柴房的门被推开，月光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石野牵着林清砚的手，一步步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林清砚回头看了眼熟悉的大宅，看了眼那座承载了他半生荣耀的戏台，心里没有不舍，只有期待。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戏台不在红氍毹上，而在身边这个人的心里。他的戏文，也不再是王侯将相的故事，而是两个普通人，用真心写就的，最动人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