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林清砚发晕。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医生说了，老爷子是急火攻心，加上旧疾复发，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顾承泽站在他身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安排专家会诊。”
林清砚的指尖冰凉，攥得发白。他知道顾承泽说的是实话，顾家有这个能力。可他也知道，这点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离开石野，意味着要回到那个看似光鲜却冰冷的圈子。
“我需要时间想想。”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
顾承泽没逼他，只笑了笑：“我在楼下等你。给你一夜时间，想清楚了来找我。”
林清砚在病房外站了半夜。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父亲苍老的脸上，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吊嗓子，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父亲在后台紧张的样子，想起离开家时父亲愤怒的眼神……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转，搅得他心乱如麻。
天亮时，护士来换点滴，看见他还站在外面，劝道：“家属进去坐坐吧，病人昨晚一首在叫你的名字。”
林清砚推开门，走到病床前。父亲缓缓睁开眼，看见他，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爹，我回来了。”林清砚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曾经打他、骂他，却也托举他站上戏台的手，此刻枯瘦得像根柴火。
父亲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想回握他。
那天下午，林清砚找到顾承泽，说：“我可以回戏班，但我有条件。”
“你说。”顾承泽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第一，用最好的医生治我爹。第二，不准为难石野，不准再去找他。第三，我只唱半年，半年后，我要彻底离开戏班。”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顾承泽皱了皱眉，半年？他本想把林清砚永远困在戏台上。但看着林清砚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可以。但这半年里，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回到林家大宅的那天，下着小雨。佣人端来新做的戏服，锦缎的，绣着繁复的花纹，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样式。可林清砚看着那身衣服，却觉得陌生得可怕，像层冰冷的壳。
“少爷，该上妆了，晚上有堂会。”林忠站在旁边，语气恭敬。
林清砚没动，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包袱上。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件旧衣服，石野的那件工装，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最上面。
他拿起工装，粗糙的布料贴着掌心，带着熟悉的铁锈味，像根救命稻草。
“我穿这个。”他说。
“少爷您说什么？”林忠愣住了，“这……这怎么能上台？”
“我不上台，就穿这个。”林清砚把工装套在身上，大小正合适，带着石野的体温，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顾承泽来接他时，看见的就是穿着工装的林清砚。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就穿这个去见人？”
“嗯。”林清砚点点头，语气平静，“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穿这个正好。”
顾承泽气得发抖，却没发作——他还需要林清砚去应付那些等着看林家笑话的人。
堂会设在顾家的花园里，宾客云集，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林清砚一出现，就成了焦点。人们看着他身上的工装，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嘲讽。
“那不是林清砚吗？怎么穿成这样？”
“听说跟个工地上的粗人跑了，怕是疯了吧。”
“顾公子怎么还让他来？”
林清砚没理会那些目光，径首走到角落的椅子坐下。顾承泽端着酒杯过来，强压着怒火：“你就不能穿得体面些？别给我丢人！”
“我穿自己舒服的衣服，不丢人。”林清砚看着他，眼神清亮，“丢人的是用别人的软肋逼人的人。”
顾承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身走了。
戏班的师兄过来，递给他一把折扇：“清砚，好久不见，上台唱一段吧？大家都等着呢。”
林清砚摇摇头：“我答应了别人，不再随便唱了。”
“跟谁啊？还能比这些宾客重要？”师兄打趣道。
林清砚笑了笑，没解释。在他心里，石野比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重要。
堂会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喊：“石野？你怎么来了？”
林清砚猛地抬头，看见石野站在花园门口，身上还沾着尘土，像是刚从工地上赶回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却死死盯着林清砚，像头受伤的兽。
“你怎么……”林清砚站起身，声音发颤。
石野没说话，大步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他的力气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石野！你放手！”顾承泽追上来，想拦住他。
石野回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他是我的人，我带他走，天经地义！”
宾客们都看呆了，看着那个穿工装的糙汉，拉着另一个穿工装的昆曲名角，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外走。他们的背影在华丽的花园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坚定。
“你怎么回来了？”跑到没人的地方，林清砚才喘着气问。
“我不放心你。”石野的声音发哑，眼眶发红，“我跟工友借了钱，坐最早的车回来的。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不回来。”林清砚的眼泪掉了下来，笑着说，“我穿着你的工装呢，就是在等你接我。”
石野看着他身上的工装，又看了看他眼里的笑，突然把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以后不许再跟别人走了。”他声音哽咽，“不管谁来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好不好？”
“好。”林清砚埋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铁锈味，觉得这味道比任何香水都安心，“再也不跟别人走了，就跟你。”
雨还在下，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服。可他们谁都没在意，只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往工地的方向走。
林清砚回头看了眼顾家灯火辉煌的花园，那里的喧嚣和繁华，像场醒过来的梦。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工装，粗糙，却温暖，像石野的怀抱，像他们踏实的日子。
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石野的工装，无论洗多少次，那股铁锈味都不会褪去。就像他对石野的心意，无论经历多少诱惑和考验，都不会改变。
雨幕里，两个穿着工装的身影越走越远，背影紧紧相依，像两株在风雨里扎根的树，平凡，却坚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