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婉再次来看她时,林砚己经调整好了状态。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怯懦、卑微的原主,但又小心翼翼地加入了一点属于“获救者”应有的、带着点感激。
她挣扎着想下床行礼,被李婉及时按住。“别动,你伤还没好,躺着。” 李婉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关切。
“小姐……” 林砚抬起苍白的小脸,眼中迅速蓄满泪水,这倒不全然是伪装,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惶恐是真实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浓的依赖,“谢……谢谢小姐救命之恩!奴婢……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给的!以后……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她说着,试图去抓李婉的衣袖,又像是不敢,手伸到一半怯怯地缩了回来。
这番表演,带着笨拙和真诚,至少表面如此,完美地展现了一个绝境中被拯救的弱小者对恩人的感激与依附。泪水是博取同情的最好武器,示弱能降低对方的防备。
李婉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苍白、眼中含泪却努力想表达忠诚的小丫头,心中那点因救人而起的柔软似乎更重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林砚的肩膀,语气更柔和了些:“别说傻话。好好养伤就是报答我了。以后……跟着我,不会让你再受以前那种苦了。” 她这话,是对林砚的承诺,似乎也带着一丝对自己处境的无奈和对未来的某种决心。
林砚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婉语气中那丝微妙的情绪。这位救了她、身份尊贵的小姐,眼神深处似乎也藏着什么? 她心中暗自记下,脸上却露出仿佛听到天籁般的惊喜和安心,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嗯!奴婢……奴婢听小姐的!”
这一刻,一个需要庇护的忠诚小丫鬟,和一个愿意提供庇护的善良且处境微妙的小姐,初步的连接建立了。虽然这“友谊”的基石,一方是生存所需的伪装与算计,另一方是同情与责任或许还有一丝孤独,但它确实开始了。
林砚躺在床上,看着李婉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泪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静和评估。
活下去的第一步,暂时稳了。但这安稳,能持续多久? 林砚的警惕从未真正放下。她反复咀嚼着李婉的话——“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显然过得极其艰难。李婉救她,是纯粹的善良,还是另有所图?比如,需要一个忠心耿耿、身世简单、便于掌控的贴身丫鬟?分析的结果,更倾向于前者。 李婉的关切不似作伪,她眼中的忧色和那抹无奈是真实的。而且,堂堂侯府小姐,若真想找个得力助手,府里有的是家生子可供调教,何必冒险捡一个来历不明、昏迷在井边的野丫头?更大的可能,是这位小姐确实心善,并且……她身边或许缺乏真正可信赖的人?那丝无奈,是否与此有关?
无论如何,李婉的善意是眼下唯一的浮木。 林砚决定,在摸清侯府底细和自身处境前,必须扮演好这个“绝境获救、感激涕零、唯命是从”的小丫鬟角色。同时,她要利用这份“特殊”的亲近,尽快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商机”和“生路”。
理清了思路,林砚反而冷静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的伤好得很快。营养跟上了,她苍白的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甚至圆润了一圈。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在李婉面前唯唯诺诺、眼神怯懦的小丫头,低眉顺眼,谨小慎微。可暗地里,她那双看似懵懂的眼睛,己经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将侯府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府里的格局、主要人物的关系、下人的等级规矩、大致的运作模式……甚至从丫鬟婆子们零碎的闲谈中,拼凑出一些关于李婉的信息——她是己故定远侯的嫡女,父母双亡,如今由伯父承袭爵位,府中掌事的是她的伯母王氏。
而李婉,确实待她极好,好得甚至有些超出主仆的界限。 不仅亲自过问她的饮食汤药,还时常将自己精致的糕点分她一份。更让林砚意外且惊喜的是,李婉竟时常来看望她,不仅教她侯府的规矩,还……教她写字!
“小姐,这个字……奴婢总是写不好……”林砚握着粗糙的毛笔,故意写得歪歪扭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羞愧,眼神却亮晶晶地充满求知欲。
李婉便会耐心地俯下身,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林砚的手腕,带着她一笔一划地书写。“看,这样用力,手腕要稳。”她的声音清润温柔,气息拂过林砚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馨香。她不仅教字,更会在教习过程中,解答林砚那些看似懵懂、实则刻意引导的关于这个时代的问题:年号、都城、风俗、节气、甚至一些简单的民生经济……
这是林砚了解这个异世最首接、最安全的途径。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内心对李婉的感激也增添了几分真实。这位小姐的耐心和毫无保留的教导,让她看到了超越主仆身份的一种纯粹的善意。李婉的善良,像一道温暖的光,不仅照拂了她的身体,也照亮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初探索的道路。
这种由李婉亲手为她营造的、带着书香、点心甜香和温和教导的安稳日子,让林砚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甚至开始觉得,暂时依附于这位美丽善良的小姐,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小心生存,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如同易碎的琉璃,很快就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林砚敏锐地察觉到府里气氛的变化。丫鬟婆子们私下议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看向李婉院子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和看好戏的意味。那位掌家的伯母王氏,出入李婉院子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离开时,脸上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算计与得意的神情。
终于,一个消息如同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李婉贴身丫鬟的低声啜泣和林砚刻意偷听的墙角中,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李婉小姐,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而她的婚事,全权由伯母王氏做主。据说,王氏正在积极物色人选,但那些被提及的名字和家世,结合丫鬟们隐晦的暗示,听起来……绝非良配。
封建社会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八个字像沉重的枷锁,瞬间扼住了林砚的喉咙。她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李婉,这个救了她、教她识字、给她温暖庇护的女孩,她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缕光,竟然也只是一个被摆布的物件!她没有选择权,没有反抗的余地。接受,是唯一的孝道;拒绝,就是不孝,是忤逆,会让她身败名裂,处境可能比现在更糟。
林砚对此深恶痛绝! 穿越以来,她亲身经历了底层挣扎的艰辛,如今又亲眼目睹了上层女性看似尊贵、实则身不由己的悲哀。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具体地展现在她面前,而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她唯一心存感激和些许依赖的李婉!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无力感席卷了林砚。她想帮李婉!她不想看到那个如月光般温柔美好的女孩被推进火坑!
可是……她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十五岁、身体刚刚养好、在侯府里毫无根基的小丫鬟。她的力量微乎其微,她的声音无人倾听。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质疑当家主母的决定。
接受不了,又无可奈何。林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渺小和无力。她救不了她的恩人,正如当初她需要李婉的救助一样。这份认知,比发现自己穿越时,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李婉的自身难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刚刚萌生的一点安稳幻想,也让她对这个吃人的封建时代,有了更深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