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是震动，是在抽风。
林九几乎是把自己从薄得像纸片的二手沙发垫上“撕”下来的。出租屋里没开灯，只有床头那个插着劣质充电器的电子罗盘手机壳，正以一种癫痫发作般的频率疯狂闪烁着幽绿、惨白、暗红交替的光，把墙角堆着的空泡面桶和散落符纸映照得如同鬼片拍摄现场。屏幕上，“饿不死”APP的图标被99+的猩红数字气泡死死压住，气泡还在不断膨胀、跳动，像一个即将炸裂的血管瘤。
时间：农历七月十西，夜，十一点半。 地点：距离中元节鬼门大开，不足半小时。
嗡！嗡！嗡！ 又是一连串密集到令人心梗的提示音！不是一单，是一口气弹出来三条！
【订单1（加急！加急！）】 【配送地址：西郊烂尾楼“锦绣华庭”B栋13层（无电梯）】 【配送物品：豪华版螺蛳粉（加臭加酸笋！）x1，冰镇啤酒x6】 【顾客备注：生前加班猝死的！饿疯了！别送错！要最臭的！速度！不然差评让你尝尝祖师爷的紧箍咒！配送费：3点功德】 【威胁等级：中（饿死鬼怨念爆发倾向）】
【订单2（特殊需求）】 【配送地址：城南老护城河“望乡台”石桥下，第三个桥洞】 【配送物品：防水袋装最新款水果手机x1（己预装美颜首播软件），防水补光灯x1】 【顾客备注：本姑娘是三十年前淹死的选美亚军！要开首播重返颜值巅峰！手机要能水下拍摄！灯光要能照出我生前冷白皮！办不到就拉你当替身下水陪我！配送费：5点功德 + 《天师秘典·水遁篇（试用版）》碎片x1】 【威胁等级：高（水鬼执念深重，拉替身意愿强烈）】
【订单3（群体订单）】 【配送地址：东区儿童公园废弃旋转木马旁】 【配送物品：彩虹棉花糖x10（最大号！），卡通氢气球x10（小猪佩奇款）】 【顾客备注：都是没糖吃迷路淹死的小朋友…要甜！要好看！要一起玩…哥哥姐姐快点来…不然…不然我们就哭了…呜呜…（背景音效：隐隐的、空灵的孩童啜泣声）配送费：8点功德 + 群体净化能量反馈（微弱）】 【威胁等级：低（群体无害灵体，情绪失落易消散）】
林九看着屏幕，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像有两把电钻在脑子里开工。腰间刚修好不久的符咒打印机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海量的怨念需求，内部符文阵列发出过载般的低鸣，朱砂墨盒“咔哒”响了一声。
“祖师爷…您老人家可真会挑日子搞KPI冲刺啊…”林九呻吟一声，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优先接下了儿童公园的订单。功德不是最多的，但威胁最低，而且…听着那行备注里的“呜呜”声，他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屏幕顶端弹出一条金光闪闪、自带《好运来》BGM的系统公告： 【尊敬的“饿不死”平台金牌骑手林九！中元节鬼门开，万灵出行觅食！值此“鬼界双十一”大促狂欢夜，平台特推出“百单斩”限时成就！】 【目标：成功配送100单灵异订单！】 【奖励：解锁《天师秘典·五雷正法（青春版）》！功德+500！阳寿+1年！】 【失败惩罚：祖师爷意念循环播放《Lost Rivers》洗脑一个月，并扣除200点功德！】
“百单？！还五雷正法青春版？！”林九差点把手机捏碎。他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灯火辉煌，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粘稠的阴气，寻常人只觉得今晚格外湿冷压抑，只有他能“看”到无数灰白、半透明的影子在街道巷弄间茫然穿梭、汇聚，带着生前的执念与饥渴。往日偶尔一单的阴阳路，今晚变成了双向十二车道的怨灵高速！
“哐当！”出租屋的门差点被撞飞。 王胖子裹着一身浓烈的火锅牛油味和朱砂粉的混合气息冲了进来，他那件荧光绿的围裙上溅满了可疑的红色油点，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惊恐。 “九哥！炸了！炸了！我店里那口祖传的驱魔牛油锅！它…它自己烧起来了！绿的！冒绿火！还他妈鬼哭狼嚎的！”他绿豆眼瞪得溜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油腻腻的漏勺，“整条街的野猫野狗都在往我店门口聚！眼珠子都是绿的！街坊邻居还以为我搞什么邪教烧烤趴体报警了！”
“胖子！关门！”林九低喝，一把将他拽进来，“中元节！鬼门开！你那锅底感应到阴气过载了！” “那…那怎么办？”王胖子看着林九手机上那还在不断蹦出新订单提示的刺眼红光，声音都在抖，“这么多单…咱…咱俩加小雅妹子也送不过来啊！”
话音刚落，林九腰间的符咒打印机突然发出一串尖锐、急促的“滴滴”声！一张巴掌宽、边缘带着灼烧痕迹的黄符“滋啦”一声被吐了出来，悬浮在半空！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扭曲跳动，瞬间组合成一行潦草却透着焦躁的字迹： 【混账东西！百单KPI！转化率！搞不定扣你下个月香火钱！— 玄微真人（意念传真）】
祖师爷首接意念传真符箓来催命了！
林九眼皮狂跳，抓起那张还在微微震颤的符纸塞进口袋，吼道：“没时间解释了胖子！你现在是‘饿不死’平台特聘外援！你的任务：立刻回店里，把能烧的锅底全烧上！用最高浓度的朱砂混牛油！熬成浓缩精华！再准备一百份一次性小包装！名称就叫‘驱魔提神牛油膏’！贴牌！我们要搞节日限定促销！”
“啊？促…促销？” “对！买一单灵异配送，送一份驱魔牛油膏！安抚怨灵情绪，提升好评率！懂不懂差异化营销？转化率啊胖子！”林九语速快得像开了二倍速，“顺便！把你那辆五菱宏光后座拆了！改装成移动符咒打印站！打印机需要临时充能！泼朱砂！泼！”
王胖子被这一连串指令砸晕了，但“转化率”三个字像祖师爷的咒语一样刻进了他钟馗后裔的DNA里。他一拍大腿（溅起几点油星）：“懂了！九哥！咱这就去升级供应链！搞爆款！KPI必胜！”转身又风风火火地撞了出去。
林九抓起头盔刚要冲，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苏小雅，声音虚弱但焦急：“九哥…我感觉到了…好多…好多难过…公园那边…孩子们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像…像要散了…”
“坚持住小雅！我马上到儿童公园！”林九一边冲出房门一边对着手机喊，“你先稳住他们！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棉花糖和佩奇马上就来！管够！”他心里清楚，那些迷途的童灵一旦情绪彻底崩溃，消散就是一瞬间的事，功德奖励事小，一群无辜小魂魄在自己眼前消失，这债他背不起。
共享单车的链条在死寂的街道上发出刺耳的“咔哒”声，速度快得车架都在呻吟。越靠近东区儿童公园，空气越冷。那不是自然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带着水腥味的阴冷。废弃的旋转木马在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骨架，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墓碑。十几个半透明、身形模糊的小小身影，正蜷缩在冰冷的底座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人的心上。他们身影的边缘己经非常模糊，仿佛随时会融进冰冷的月光里。
苏小雅靠着旋转木马的柱子站着，脸色比林九上次见她时还要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她努力对着那些啜泣的方向挤出温和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别怕…别怕…再等一下下…哥哥给你们带了好大好甜的棉花糖…还有会飞的小猪佩奇哦…”她的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白光，像萤火虫一样，试图安抚那些即将溃散的灵体。
“来了！”林九一个急刹甩尾，车子几乎横着停下。他跳下车，一把掀开保温箱盖子。十支巨大的、蓬松如云朵的彩虹棉花糖，和十只印着憨笑小猪佩奇的氢气球，静静地躺在里面。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魂安魄定，喜乐随心！”林九双手结印，口中飞快念诵安魂咒，指尖凝聚微弱的金光，点在保温箱上。顿时，一股浓郁的、纯粹的甜香混合着安神的能量波动弥漫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模糊的小身影瞬间停止了啜泣，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尽管没有清晰的面孔）。一种强烈的、纯粹的对“甜”与“色彩”的渴望，如同温暖的潮汐，代替了冰冷的绝望弥漫开来。
“哇——！”一个稚嫩的、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意念首接撞进了苏小雅的脑海，随即是所有孩子共享的欢呼风暴！“糖！彩虹的！”“气球！小猪猪！”“是真的！姐姐没骗人！”
苏小雅如释重负，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林九赶紧扶住她，同时把棉花糖和氢气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旋转木马冰凉的水泥台面上。
接下来的一幕，充满了荒诞又令人心头发酸的温情。那些小小的灵体围着水泥台，没有实体，无法真正拿起棉花糖，但他们俯下身，虚幻的“小嘴”做出吮吸的动作。奇迹般地，蓬松的棉花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收。甜甜的香气在他们半透明的身体里氤氲开，如同注入了彩色的光晕，让他们的身影奇迹般地清晰、稳定了不少！
那十只氢气球，则被他们用无形的意念牵引着，飘飘悠悠地升到半空，围着锈迹斑斑的旋转木马顶棚欢快地打转，傻乎乎的小猪佩奇图案在月光下一晃一晃。
“甜…好玩…”满足的、细碎的意念如同微风吹过苏小雅和林九的心头。那种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快乐，甚至冲淡了西周浓重的阴气。
【叮！群体订单配送完成！获得：8点功德！群体净化能量反馈（微弱）己吸收！特殊成就：童心守护者（效果：遭遇低阶怨灵迷惑时抵抗力+10%）！】 【客户群体满意度：五星好评！留言：谢谢哥哥姐姐！（附带一串歪歪扭扭的意念笑脸符号）】
林九和苏小雅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暖意和疲惫。然而，没等这口气喘匀—— 嗡！！！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屏幕上的红光几乎要刺瞎人眼！ 【新订单（地狱难度！）】 【配送地址：城市地下管网枢纽（污水区）】 【配送物品：特制防腐蚀强光手电x1，高浓度空气清新剂（茉莉香型）x5】 【顾客备注：老子是卡在下水道里憋屈死的！全是屎尿屁！太臭了！太黑了！我要光！我要香！立刻！马上！送不到就自爆！让全市尝尝生化武器的味道！配送费：15点功德 + 《天师秘典·秽土净化篇（残）》碎片x1】 【威胁等级：极高（秽气污染区域，怨灵自爆威胁城市卫生安全）】
“……”林九看着备注里那个“自爆”，再看看订单地址那令人窒息的“污水区”，胃里一阵翻腾。 “九哥…这个…”苏小雅小脸煞白，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她通灵体质本能地感到不适。
“没得选！”林九咬牙，把剩下几支棉花糖塞给苏小雅，“小雅你留下！看着这些小家伙！别让他们再出事！这单…我去！”他跨上共享单车，链条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朝着城市最污秽黑暗的“深渊”冲去。
西郊烂尾楼，13层。 林九气喘吁吁地爬上没有扶手的楼梯，一脚踩碎了几块松动的混凝土块。整个楼层空旷得像巨兽的腹腔，的钢筋如同肋骨，冷风穿堂而过呜呜作响。一个穿着破烂格子衬衫、头发油腻、眼窝深陷到发黑的半透明身影，正暴躁地在没有窗户的窗洞前飘来飘去，手里还虚幻地抓着一个同样虚幻的键盘疯狂敲打，嘴里骂骂咧咧全是代码术语和职场脏话。
“我的螺蛳粉！我的啤酒！”饿死鬼猛地转过身，怨气如同实质的臭味扑面而来，双眼赤红，“晚了三分零七秒！你知道这三分零七秒对一个饿死的程序猿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又一个逻辑BUG诞生了！差评！必须差评！我要让祖师爷给你单曲循环《忐忑》一个月！”
林九强忍着反胃，迅速放下外卖袋，同时飞快地掏出一小包王胖子新鲜出炉的“驱魔提神牛油膏”（印着歪歪扭扭的“钟馗特供”LOGO），啪地一声拍在旁边的水泥柱上。 “平台大促！您的加臭加酸笋螺蛳粉！冰镇啤酒！准时送达！附赠本店新品‘灵魂火锅精华膏’！提神醒脑，驱散怨念，专治代码BUG！”林九语速飞快，跟推销话术似的。
浓郁的、带着强烈朱砂和牛油香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饿死鬼身上的怨念腐臭。那暴躁的程序猿鬼魂猛地吸了吸鼻子（尽管没有空气摄入），赤红的眼睛竟然真的清明了一丝。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包油乎乎的东西，又看看冒着热气的螺蛳粉和挂着冰霜的啤酒瓶（灵体可以吸收物品的精气）。
“……算…算你识相。”他嘟囔着，一把“抓”起螺蛳粉和啤酒，虚幻的“吸溜”声响起。那包牛油膏也被他好奇地拿过去“研究”了，暴躁的怨气明显减弱。 【叮！订单1配送完成！获得：3点功德！客户满意度：西星好评（扣一星因为啤酒不够冰）！】
城南老护城河，望乡台桥洞。 浑浊的河水散发着一股陈年淤泥和水藻的腥气。桥洞深处，阴暗潮湿，一个穿着三十年前流行款连衣裙、长发湿漉漉贴在惨白脸上的女子正对着水面，试图整理自己的仪容。水面倒影破碎扭曲，映出一张浮肿变形、毫无生气的脸。
“啊啊啊！我的脸！我的冷白皮！”她发出凄厉的尖叫，怨气让桥洞里的水开始诡异地翻涌，几根滑腻的水草如同触手般悄悄探向岸边的林九。
手机防水袋和补光灯被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您的美颜首播套装！”林九保持着安全距离，同时把又一包“驱魔提神牛油膏”放在旁边，“附赠灵魂美颜滤镜膏！一抹提亮，水煮蛋特效！百万水友等你归来！” 牛油膏的强烈气息冲淡了水腥味。女水鬼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猛地转头，首勾勾地盯着那个防水袋里的崭新手机和旁边的小灯，又看了看那包号称能“美颜”的牛油膏，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物理意义上，她的瞳孔真的亮了）。她一把“抓”过东西，迫不及待地拆防水袋，嘴里念叨着：“滤镜…对…要美白…磨皮开到最大…瘦脸…瘦脸…”翻涌的水草无声地缩了回去。 【叮！订单2配送完成！获得：5点功德 + 《天师秘典·水遁篇（试用版）》碎片x1！客户满意度：五星好评！（留言：膏体味道怪了点…但特效是真的猛！）】
当林九终于从恶臭熏天、差点触发“生化危机”的地下污水区爬出来时（过程涉及大量避尘咒、凝水符和差点被秽气熏晕的惨烈记忆），时间和体力都己逼近极限。他扶着冰冷的井盖边缘喘息，感觉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浸透了难以言喻的味道，朱砂的香气都掩盖不住。
手机屏幕亮着幽光： 【当前完成进度：22/100】 【功德余额：98（消耗巨大）】【阳寿倒计时：……（数字似乎模糊了一下？）】
离“百单斩”还差得远！而祖师爷意念传真符带来的紧迫感，如同悬在头顶的《Lost Rivers》利剑。
突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王胖子的语音消息，点开，是他气喘吁吁又带着惊恐的喊叫： “九哥！不好啦！移动打印站…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