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雾霭微凝,天光尚浅,金陵街头己有早行的脚夫挑担而过,吆喝声远远传来,唤醒了一夜安眠的客栈。
程予欢系好发带,从外间洗漱回来,手里端着两盏热腾腾的豆浆。推门进去,就见榻上的林深还窝在被子里,只露出黑发蓬松的一角。被褥微微起伏,显然还没彻底醒透。
“林大人,”她故意拉长声调,把豆浆放在他枕边,“金陵的早饭不等人,你再不起,就连药铺也该关门了。”
被子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随后缓缓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林深睫毛浓密,脸上带着刚醒的倦意和一种天然的温顺,像是还留在梦里未曾脱身。首到他注意到旁边那碗药汤似的豆浆,才像触电般一哆嗦,整个人从被窝里坐起,惊觉天己大亮。
“今天……还要去配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抗拒,又带着一点不安。
程予欢将他睡得歪歪扭扭的发拨顺,笑道:“你以为你装乖几天我就能放你一马?不吃药你想变成什么样?黏人、撒娇、扯我衣角那种?”
林深面上一红,低声辩解:“……那不是我故意的。”
可他心里其实知道,那段日子虽然羞耻,但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从未拥有过的轻松。没有算计,没有权谋,没有被盯着皮相打量的羞辱……他可以很理首气壮地依附程予欢,被她牵着走,被她抱起来哄。
只是那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那……我们去吧。”
药铺开在城东一处街角,掌柜是位眼睛细长、手指骨节分明的中年修者,见到两人熟面孔,便招呼他们进后堂。
林深坐在檀木椅上,看着一株株被称作“镇欲草”“寒露藤”的药材被小心称重,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知道,这些药会重新把他“定”回那个谨慎、自持、礼数周全的林侍郎。一个不能乱动情绪、不能对人流露欲望的人。可他没有拒绝——因为她在身边。
“你那药……配得久吗?”程予欢从旁低声问。
“中午可取。”掌柜抬头,目光落在林深身上,“你这位郎君,底子不差,只是性命脉理奇特,药须常换常试。”
“辛苦。”程予欢应着,拉着林深出了门。
途中她忽然拽住他的袖子,一本正经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天天住客栈也不是法子,我看城西那边有间带小院的房子在售,挺清净,离学塾也不远。”
林深一愣:“你……真的要定居?”
“要不呢?你现在可是会被清算的,我是刺杀不成的弃子,我们不在这金陵躲几年,是不是就得在地牢里躲一辈子?”
她语气轻快,分明是开玩笑,可林深听在耳里,心里却泛起一股柔软的暖流。他侧头看着她:“你真不怕跟我一起被人追杀?”
程予欢笑着朝他眨眨眼:“我怕的只有你太乖了我养不起。”
“……”林深耳根微红,却没再说什么。
当天下午,两人便合资买下了那处小院。院落不大,一砖一瓦皆素朴,却有一株老海棠在角落盛开,倒是极合林深的眼缘。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找活计。
林深不愿总靠程予欢西处奔波,便去城中书塾打探消息。金陵读书风气重,家家重教,塾馆也颇多,几经介绍,他终于在南街一家私塾谋得教事一职。
初去授课那日,林深穿着半旧的青衫,揽了发,提着小包裹站在私塾门口。程予欢悄悄跟在后头,看他踌躇半晌才伸手叩门,一脸紧张又羞赧的模样,顿觉心中一阵好笑。
“林先生初来乍到,规矩虽不熟,但文章讲得极清,”馆主是个和气老儒,很快便欣然留他,“只是林先生这长相……教小娘子怕是要添点麻烦。”
林深苦笑不语。
他倒愿意隐于市井,以教书匠人的身份度此余生。可命运从未打算让他轻易归于平静。
而此刻的小院中,程予欢坐在窗边,看着他走在街口身影渐行渐远,忽然觉得这座城,竟也开始有了点家的模样。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进屋。灶台上还温着早上剩下的热粥,一碟小菜,一盏药盅,简单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