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远听着王氏的话,再看看何清柔那确实更明显的伤痕。
尤其是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掐痕,心中的天平下意识地就偏向了看起来更“惨”的何清柔。
毕竟,
王氏的枕边风,可比何真灼的“木讷”更管用。
他烦躁地挥挥手:
“好了好了。一个镯子而己!闹得家宅不宁!”
“清柔,纵然你姐姐有错,你也不该言语无状!灼儿,你身为长姐,动手打人更是大错特错!”
他试图快刀斩乱麻:
“这事到此为止!那镯子丢了就丢了!”
“爹改日让人去银楼,给你们姐妹一人重新打一副新的,比那个更好。都给我回去闭门思过!再闹,家法伺候!”
一人一副新的?
和稀泥?
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把她被打,被辱骂亡母的事情揭过去?
何真灼心中冷笑连连。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何文远话音落下的瞬间,何真灼猛地抬起头,脸上的委屈和泪水更加多了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爹,女儿不要新的镯子。”
何文远皱眉:“你又要如何?”
得,王氏一来,哭就不管用了。
何真灼立马收起眼泪。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女儿想问爹爹,买新镯子的钱,从哪里出?”
何文远一愣,下意识道:
“自然是从公中……”
话一出口,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
“公中?”
何真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悲凉。
“爹。府里的公中,哪一分银子不是从我娘留下的嫁妆铺子、田庄里支取的?”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吃穿用度,年节人情,爹爹您的官场应酬”
“还有继母和三妹妹她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戴的金银首饰,哪一样花的不是我娘的血汗钱?”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整个书房内外,瞬间死寂一片!
连王氏母女都忘了哭泣,惊愕地看着何真灼。
门外的仆人们更是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这可是何府讳莫如深的秘密!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当众挑明。
大小姐,真的是豁出去了啊!
何文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煞白。
他指着何真灼,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逆女!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
何真灼豁然站起身。
虽然衣衫破烂,身姿却挺得笔首。
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脸色大变的王氏和何清柔,最后定格在何文远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上。
“爹!女儿有没有胡说,您心里最清楚”
“我娘的嫁妆单子,现在恐怕还锁在您书房的某个柜子里吧?”
“要不要女儿现在就去请了族老或是官府的人来,当着大家的面,好好对一对账?”
“看看这些年,府里挥霍掉的,到底是您那点微薄的俸禄,还是我娘留给我的产业?!”
“住口!你给我住口!”
何文远暴跳如雷,额角青筋毕露。
他最大的遮羞布被亲生女儿当众撕开,让他羞愤欲绝。
“反了!反了天了!”
“你竟敢如此顶撞为父?污蔑长辈?!你的孝道呢?你的教养呢?!都被狗吃了吗?!”
“孝道?教养?”
何真灼嗤笑一声。
眼中是全然的冰冷和不屑。
“爹,女儿也想问问您,您用着亡妻的嫁妆,养着续弦和庶出的子女”
“却纵容她们肆意欺凌,污蔑,辱骂您亡妻留下的唯一嫡女!您的夫道呢?”
“您的父道呢?您的良心呢?!难道也被狗吃了吗?!”
“你……你……”
何文远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何真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氏见势不妙,立刻尖声帮腔:
“大小姐,您这话说的也太诛心了!”
“老爷辛辛苦苦为官,支撑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您怎么能如此不敬父亲?!还扯什么嫁妆!那嫁妆既然进了何家的门,自然就是何家的!”
“老爷是一家之主,如何处置,还用得着向你交代?!”
她试图用“夫权”和“父权”来压人。
何清柔也捂着脸哭喊:
“就是!爹~您看她,她眼里根本没有您这个爹”
“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打我骂我,还污蔑娘,您快把她关起来,送到家庙去~”
“呵,”
何真灼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何家的?”
“继母,您进门时带了多少嫁妆?”
“够不够您身上这件时新料子的一半?够不够三妹妹头上那支赤金簪子的零头?”
“我娘的嫁妆,姓林!”
“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是留给我何真灼的!”
“只是暂由父亲保管!”
“如今倒好,保管保管,保管得府里上下都靠它过活”
“保管得连三妹妹一个不值十两银子的破镯子丢了,都要用我娘的钱来赔补?!”
她转向何文远,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控诉:
“爹!您口口声声说疼女儿,要给女儿重新打镯子。”
“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大手大脚地用我娘的嫁妆去贴补旁人”
“再这样下去,等我出嫁的时候,我娘答应留给我的那份嫁妆,还剩下什么?!”
“难道要像王氏一样,用空白的嫁妆去给人家做填房吗?”
“女儿体恤父亲为官清贫,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留给我的东西,被这样不明不白地花光耗尽啊!”
最后这一句“体恤父亲为官清贫”,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何文远的脸上!
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虚伪的遮羞布彻底撕得粉碎!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真灼的话,句句诛心,字字见血,将他最不堪,也最不愿承认的事实,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暴露在所有下人面前!
王氏和何清柔也被何真灼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揭露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哭闹。
书房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何真灼身上,那个衣衫破烂,却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的少女身上。
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将何府这潭虚伪的浑水,搅得天翻地覆。
何文远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何真灼那双冰冷,又毫无畏惧的眼睛,看着她脸上刺目的血痕。
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可怜,而是讽刺,看着她破烂却挺首的脊梁。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和被看穿的羞怒,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孽障!孽障!”
他猛地抓起书案上的砚台,狠狠朝着何真灼砸了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忤逆不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