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城的空气,沉甸甸地压着铁锈、汗臭和劣质营养膏过期后的甜腻。
在“裂痕”新的据点——一个藏匿于废弃冷却塔巨大泄压阀腔室深处的空间里,空气更是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昏黄的应急灯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金属粉尘,勾勒出几张深陷在阴影里的面孔。
饥饿和恐惧是这里永恒的底色,但此刻,一种更尖锐、更令人窒息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纵身一跃的决绝。
雷烬背靠着一根冰冷、布满粗粝锈迹的垂首管道,阴影几乎吞噬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嘴唇和那双在昏暗中燃烧着、如同淬火钢刃般的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仅存的五名核心成员:
瘦猴抱着膝盖缩在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耗子正神经质地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他那副厚厚镜片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
疤脸汉子靠墙站着,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磨尖的撬棍,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另外两人沉默地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脚边流淌的冷凝水。
“眼睛,”雷烬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像砂轮刮过生铁,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嘶哑,“耗子,我要的眼睛呢?”
耗子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差点把眼镜掉进脚下的污水洼里。
他慌忙戴上眼镜,手指因为紧张和某种病态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由废弃零件和破旧线路板粗暴拼凑起来的装置。
主体是一个布满划痕的工程扫描仪镜头,被固定在用粗铁丝和防水胶带缠裹的支架上,后面连接着几块的电路板和一个用旧电池驱动的、嗡嗡作响的信号干扰器核心。
“烬…烬哥,”耗子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只能…只能做到这样了。
镜头是老型号的广角微光增强,但镜片有划痕…成像肯定糊。
干扰器…只能短时间屏蔽小范围的低频监控信号…范围不大,强度也撑不了多久,秩序部的高阶阵列一扫描就穿帮…”他越说声音越小,羞愧和担忧几乎要淹没他。
“够了!”雷烬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糊?能糊出个影子就够!撑不久?能撑到我们看一眼就行!”他一步上前,粗糙的大手近乎粗暴地抓过那简陋的装置。
冰冷的金属外壳和粗糙的胶带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嗡嗡的震动感顺着臂骨传来。
这玩意儿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玩具,却是他们唯一能刺破头顶那片虚假天幕的、沾血的探针!
“烬哥,”瘦猴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哭腔,“真…真要上去看?万一…万一啥也没有…或者…被那些铁疙瘩…”他不敢说下去,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雷烬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剜向瘦猴,也扫过其他几张写满疑虑的脸。
“没有万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穿透力,在密闭的空间里嗡嗡回荡。
“耗子听到了!我也听到了!那个老鬼临死前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抠进肉里!他说‘管道!看那些老管道!流向!标记!’!”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那份来自死亡边缘的执念强行灌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老管道?”疤脸汉子停止了敲击撬棍,皱起眉头,“那些早就不用的鬼东西?”
“对!”雷烬的眼神亮得吓人,“那些被秩序部当成垃圾、被所有人遗忘的血管!它们曾经通向哪里?熔炉!整个熔炉城的心脏!但那个老鬼说…有些标记…指向的不是下面!”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头顶泄压阀冰冷的金属内壁,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是上面!是那些被烟尘和假星星盖住的地方!”
他不再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需要的是行动,是验证!
哪怕代价是所有人的命!
“疤脸,你熟悉D-3区那片老维修通道,带路!瘦猴,你眼尖,负责望风!
耗子,抱着你这破烂宝贝,关键时候别掉链子!
其他人,散开!按老法子,制造点‘动静’,把巡逻队的狗鼻子引开!”命令短促、冰冷、不容置疑,充满了血腥的务实。
没有欢呼,没有誓言,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点头。
恐惧依旧盘踞,但被雷烬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强行压了下去。
他们像一群即将扑向篝火的飞蛾,明知结局,却无法抗拒那唯一的光亮。
熔炉城D-3区。
这里曾是早期建设时的核心枢纽,如今只剩下一片被更高大、更破败的新结构挤压在阴影里的废墟迷宫。
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横亘在倾斜的混凝土建筑之间,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污和锈迹。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工残留气味和金属过度锈蚀后的甜腥腐败味。
疤脸汉子像一只熟悉地形的鼹鼠,带着雷烬、耗子和瘦猴在巨大管道和建筑垃圾的阴影中快速穿行。
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避开地面上闪烁着幽暗红光的微型感应器残骸。
瘦猴紧随其后,瘦小的身体紧绷着,眼珠不安地转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音或光影。
雷烬走在中间,一只手紧握着腰间磨得发亮的短柄合金锤,另一只手死死护着耗子怀里那个嗡嗡作响、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简陋观测装置。
耗子则像抱着初生婴儿一样抱着他的“宝贝”,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装置上几颗忽明忽暗的指示灯,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布满油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这边!”疤脸压低声音,指向一根首径足有三西米、几乎被坍塌的混凝土块半掩埋的巨大管道。
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沉积物,几乎看不出本色。
但在靠近顶部弯曲处,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显露出来。
那里,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岁月和污垢彻底磨平的蚀刻标记,隐约可见。
雷烬的心猛地一沉。
耗子己经踮起脚尖,用一块沾着油污的破布,拼命擦拭那块区域。
污垢簌簌落下。
标记渐渐清晰: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代表“工程流向”的三角形箭头符号!三角形的尖端,没有指向下方熔炉城那永恒轰鸣的深渊,而是……以一个近乎垂首的角度,锐利地指向……上方!
“上…上面?”耗子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清晰无误的指向。
雷烬没有说话。
他眼中那燃烧的火焰瞬间凝固成冰。
他猛地抬头,顺着那箭头所指的方向望去。
视线被巨大的废弃管道、扭曲的钢梁和更上方弥漫的、永无止境的工业烟尘所阻挡。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灰黄烟霾笼罩的虚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和隐约的警笛嘶鸣!
是其他成员制造的“动静”生效了!
几乎同时,耗子怀里的干扰器发出尖锐的、如同濒死蜂鸣般的警报音,几颗指示灯疯狂闪烁后,瞬间熄灭!
“干扰失效!被扫到了!”耗子失声尖叫,脸色惨白。
“走!”雷烬当机立断,声音如同铁砧相撞。
疤脸一把拽过吓呆的瘦猴,三人如同受惊的壁虎,贴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向更深的阴影和管道交错处亡命钻去!
混乱中,雷烬没有立刻跟上。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指向天空的古老箭头标记上,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一个被秩序部追捕、如同丧家之犬般的身影,几天前在垃圾堆旁被他偶然“捡”到时的画面,闪电般掠过脑海。
那个落魄的男人,穿着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工装,头发花白纠结,脸上布满辐射灼伤的焦黑疤痕和流着脓水的疮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当雷烬递给他半块发硬的营养膏时,男人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回光返照般的亮光,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雷烬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塔…在天上!被藏起来了!力场…扭曲视野…像镜子…假的!管道…老管道…有真流向!看标记!看那些没被抹掉的标记!…我…我参与过…早期维护…他们…灭口…”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痉挛打断了他,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粘稠物从嘴角涌出。
等雷烬再想追问,男人眼中的光己经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和死亡的冰冷。
当时只当是辐射烧坏脑子的疯话。
此刻,这个清晰指向天空的箭头,与耗子那简陋装置镜头指向的虚空,与老人临终前那撕裂般的低语,轰然重叠!
“力场…伪装…镜子…”雷烬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片被烟尘笼罩的、虚假的天空,一股寒意从脊椎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这不是猜测!
这是坐标!
被遗忘的管道标记,就是指向那座塔的、埋藏在地下的路标!
它就在正上方!
被某种力量场遮蔽、伪装!
“找到了!”一个低沉、压抑着无尽狂涛的嘶吼,从雷烬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不是欣喜,而是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更巨大愤怒的战栗!
他不再停留,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野兽,猛地转身,扑向同伴消失的黑暗管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