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城边缘,Theta-9区贫民窟 – 废弃金属垃圾山。
这里堆积着熔炉城工业排泄物的残渣,一座由锈蚀的钢板、断裂扭曲的管道、报废的机械零件、破碎的绝缘材料、以及各种无法辨识的腐烂物构成的、散发着浓烈酸臭和金属腥气的巨大坟场。拾荒者们像食腐的秃鹫,日复一日地在这些冰冷的、危险的废墟中翻找着任何一丝可用的价值——一小块未完全氧化的铜线,一颗还能转动的轴承,一片相对完整的隔热瓦——去换取秩序部配给点那一点点维持生命最低热值的、粘稠的灰绿色营养膏。
垃圾山的顶部,不久前曾矗立着一个异类。一个由废弃齿轮、断裂轴承、扭曲金属片精心搭建的、约一米二高的复杂几何结构。它带着一种脆弱而奇异的平衡感,在灰暗的天空下,像一朵用垃圾开出的、冰冷而理性的花。那是少年Theta-9-G47倾注了所有未被饥饿完全磨灭的心智和专注,在垃圾之巅构筑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短暂宫殿。
现在,宫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彻底崩塌、散乱不堪的金属废墟。大大小小的齿轮滚落在锈蚀的斜坡上,断裂的轴承内圈卡在扭曲的钢板缝隙里,锋利的金属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结构坍塌时滚落的零件,在垃圾山表面犁出一道道新鲜的、翻起底下更陈腐垃圾的沟壑,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在这片崩塌废墟的中心,几块沉重的、边缘锐利的破碎冷凝器外壳,以一种偶然又必然的角度,叠压在一起。从它们扭曲缝隙的下方,伸出了几根东西。
那是几根属于人类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紧紧包裹着细小的骨节,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和锈渣。它们无力地摊开着,指关节微微蜷曲,以一种凝固的姿态,指向灰蒙蒙的、永远被工业烟尘笼罩的天空。其中一根食指的指尖,还沾着一点新鲜的、暗红色的铁锈痕迹,那是他最后搭上那块关键金属片时留下的。
一只沾满油污和不明粘液的、缺了两个指头的橡胶靴子,漫不经心地踩过一根的冷凝管,发出吱呀的变形声。靴子的主人,一个佝偻着背、眼窝深陷的老拾荒者,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片新坍塌的区域。他的视线在那几根苍白的手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他看到了几块被翻出来的、相对完整的散热鳍片压在废墟边缘。
老拾荒者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噜,像野兽发现腐肉时的低鸣。他费力地挪动脚步,绕过那堆新鲜的废墟和下面可能埋着的东西,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些散热鳍片。他的脚,距离那几根指向天空的苍白手指,最近时只有不到十公分。
垃圾山的另一侧,两个瘦小的孩子正在争夺一块从倒塌结构里滚落出来的、拳头大小的不规则金属块。一个孩子死死抱住金属块,另一个则用肮脏的指甲抓挠着他的脸,发出嘶哑的、如同幼兽般的低吼。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对那点金属可能换来的、微不足道的热量的渴望,对脚下这片埋葬了一个同龄人微弱梦想和生命的废墟,毫无知觉。
风卷起垃圾山表面的尘埃和碎屑,打着旋儿飞过。那几根苍白的手指,一动不动,如同几截从冰冷地狱里探出的、早己枯死的根芽。酸臭和金属的腥气,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气息。没有哀悼,没有疑问,只有拾荒者们手中金属碰撞发出的、空洞而持续的叮当声,如同为这座巨大坟墓敲响的、永不停歇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