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教室，林小满盯着课表上那行加粗的“家长会”三个字，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落了一片在作业本上，她望着纸上被墨水洇开的签名——那是她昨晚对着母亲旧病历单临摹了十遍的“周红梅”。
“小满，你妈明天真能来吗？”前排的张小雨转头时马尾扫过她的铅笔盒，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林小满的指尖猛地蜷起，将作业本往抽屉里塞得更深：“当然能，她...她请了半天假。”话音未落，讲台上传来班主任李老师的咳嗽声，她慌忙翻开课本，却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晚自习结束时，月亮己经爬上了教学楼顶。林小满摸出书包里的伪造签名表，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得纸上的字迹像漂在墨水里的船。上周她偷听到教导主任在办公室说，这次家长会要重点谈“贫困生助学金复核”，而她的名字赫然在名单首位。母亲在纺织厂三班倒的手早就抖得握不住笔，她不敢想如果老师知道真相会怎样。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特意在书包侧袋里塞了支蓝黑钢笔。晨会结束时，李老师突然宣布：“家长会提前到第三节课，各位同学记得提醒家长带笔签字。”她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书包里的钢笔突然变得滚烫。后排的男生嬉闹着撞了下她的肩膀，她踉跄着扶住课桌，看见沈倦正转着笔看她，校服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教室里的家长渐渐多起来，张小雨的妈妈穿着旗袍给女儿剥橘子，香气混着男家长的烟味涌进鼻腔。林小满盯着教室后门，首到预备铃打响，那道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李老师抱着点名册走上讲台时，她的指甲己经在掌心掐出了新月形的红痕。
“林小满家长。”粉笔尖在黑板上敲出脆响，林小满看见母亲的名字被圈在方框里，墨迹还带着潮湿的棱角。她攥着伪造的签名表站起来，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我妈妈...她在路上堵车了，让我先交表。”李老师的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皱的纸角：“上周班会就强调过，家长必须亲自签字确认。”
空气突然凝固。不知谁的铅笔滚落在地，在寂静中发出骨碌碌的响声。林小满感觉全班的目光都烫在背上，指尖不受控地发抖，签名表上的“周红梅”三个字突然扭曲成陌生的形状。李老师伸手接过表格，对着阳光眯起眼——那道捺画的弧度比病历单上的多了个微妙的转折。
“跟我去办公室。”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心上。林小满跟着老师走出教室时，听见张小雨妈妈小声问：“这孩子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盯着走廊地砖上的裂纹，数到第七块时，眼眶突然被热气糊住。
办公室里飘着冷掉的茶渍味。李老师拉开抽屉，取出林小满上次交的贫困生申请表，两张纸并排在办公桌上，签名的笔迹像照镜子的孪生姐妹，却在笔锋收束处露出破绽。“小满，”老师的声音软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眼泪终于砸在申请表上，晕开深色的圆点。林小满盯着母亲名字里的“梅”字，想起去年冬天，母亲发着烧在台灯下给她补校服，针尖戳破手指的血珠正好落在这个笔画上。“我妈...她手疼，握不住笔。”话音混着抽泣碎成齑粉，窗外突然掠过道黑影，沈倦的白色校服衣角在门缝里一闪而过。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林小满蜷缩在厕所隔间里，听着洗手台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瓷砖墙渗着寒气，她把膝盖抱得更紧，校服裤腿蹭到了墙脚的水迹。第三遍铃声响过，隔壁隔间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给你。”低沉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林小满抬起头，看见门缝里递进来半包纸巾，白色包装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她犹豫着接过，指尖触到纸巾边缘的褶皱，突然想起昨天数学课，沈倦的草稿纸被风吹到她脚边，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柴犬，旁边写着“解不出题就画狗”。
“老师去食堂了。”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靠在了墙上，“家长会快结束了。”林小满攥着纸巾的手慢慢松开，眼泪己经在纸巾上洇出小块阴影。她听见自己带着鼻音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回答她的是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口。
夕阳把教室染成蜂蜜色时，林小满回到座位。抽屉里躺着包得方方正正的姜茶，包装上贴着便利贴，字迹力透纸背：“听张小雨说你生理期会肚子疼。”她捏着便利贴抬头，看见沈倦正伏在桌上睡觉，后颈的碎发被阳光镀上金边。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这次正巧飘在他的课本上。
家长会结束的喧闹声渐渐远去，林小满摸出书包里的钢笔，在伪造的签名表上画了道横线。夕阳的余晖里，她看见沈倦的草稿本边缘露出一角，上面新画了只叼着纸巾的柴犬，旁边写着：“下次哭记得带纸。”
走廊尽头传来李老师的脚步声，林小满攥紧了那张空白的签名表。窗外的风掀起她的校服领口，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比藏在书包里的谎言轻快许多。她想起沈倦递来纸巾时，指尖在门板上叩出的那三下轻响，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铃声响起时，沈倦突然醒了，揉着眼睛把草稿本往抽屉里塞。林小满看着他耳尖未褪的薄红，突然轻声说：“谢谢。”少年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反手丢在她的课桌上。糖纸在夕阳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橘子味的甜香漫开来，盖过了办公室里残留的茶渍味。
暮色渐浓时，林小满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李老师的台灯亮着，在玻璃上投出温和的光晕。她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妈妈”的号码被按了无数遍，终于在今晚第一次拨了出去。听筒里传来纺织厂机器的轰鸣，接着是母亲带着倦意的“喂”。她望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自己的倒影与渐亮的星光重叠，喉咙里堵着的棉花突然变得柔软。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夜风里轻轻颤抖，“明天...你能来学校一趟吗？”电话那头突然静了几秒，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母亲在围裙上擦手。林小满盯着走廊地砖上的第七块裂纹，数到第三遍时，终于听见母亲说：“好，妈跟厂里请个假。”
挂断电话时，月亮己经升得很高。林小满摸出沈倦给的水果糖，糖纸在指间发出好听的脆响。远处的教学楼里，家长会的灯光次第熄灭，唯有李老师的办公室还亮着，像深夜里守航的灯塔。她咬开糖果，橘子的酸甜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沈倦草稿本上的柴犬，或许下次，她可以画只叼着钢笔的狗送给他。
夜风裹着桂花香吹来，吹走了书包里最后一丝墨味。林小满把空白的签名表折好放进书包，转身走向操场。月光下，沈倦的身影正沿着跑道慢跑，白色校服在夜色里晃成道模糊的光。她摸出裤兜里的纸巾，上面还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像这个深秋里最温暖的谎言。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