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撕裂感。
绝对的……混沌。
意识如同沉船碎片，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被疯狂撕扯、抛掷。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亿万把无形的、刮骨剜心的空间利刃，穿透修罗探舰残破的生物质装甲，穿透能量护盾的残骸，狠狠切割着陆远的每一寸神经。维兰德血脉那点淡金光芒如同怒海中的孤灯，在绝对的湮灭风暴中艰难维系着意识核心不灭，带来的是加倍的、灵魂被寸寸凌迟的剧痛。
晚晴……零……潮音……
破碎的念头在混沌的风暴中浮沉。他记得最后那撕裂冻结规则的恐怖爆发，记得修罗探舰被强行“捏扁拉长”时舰体解体般的哀鸣，记得苏晚晴身上散发出的、那穿透一切的空灵弦动……然后，便是坠入这永恒的、足以磨灭存在的虚无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亿万年。就在陆远的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混沌彻底磨灭、同化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宇宙巨锤砸落的恐怖冲击力，混合着震耳欲聋的、物质层面才有的巨大轰鸣，狠狠撞碎了空间的虚无！
天旋地转！
意识被强行从混沌的泥沼中拽回！巨大的失重感瞬间转化为沉重的、砸向大地的剧痛！陆远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巨人狠狠掷出的破麻袋，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声、生物质结构崩解的爆裂声、以及冰冷海水混合着沙砾的疯狂冲刷声！
噗通！
噗通！
他被狠狠地抛飞出去，又重重砸落，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带着浓烈的腥咸和铁锈味！剧痛让他猛地呛咳起来，咸涩的海水混合着血沫从喉咙里涌出。
“呃……”陆远挣扎着从没过胸口的冰冷海水中抬起头，甩开遮挡视线的湿漉漉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厚重云层，如同肮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没有阳光，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惨淡的灰白天光。冰冷的、带着腥咸味的瓢泼大雨，如同天河的闸门被打开，疯狂地倾泻而下，砸在海面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
他身处一片狼藉的海岸线。脚下是冰冷的、混合着尖锐贝壳和黑色碎石的粗糙沙滩。浑浊的海水裹挟着破碎的金属残骸、断裂的暗红能量管道、以及大量粘稠的、如同生物组织碎块般的深褐色物质，在岸边堆积、冲刷。
而就在他前方不足百米处，是这场灾难的中心——修罗探舰的残骸。
那艘曾撕裂深海、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狰狞巨舰，此刻如同被远古巨兽啃噬过的猎物，凄惨地半埋在浑浊的海水和黑色的砂砾之中。超过三分之二的舰体结构彻底消失，断口处扭曲撕裂，残留的装甲布满焦黑的灼痕和巨大的贯穿伤，边缘流淌着熔融后凝固的金属和生物质残骸。仅存的、相对完整的舰艏部分，如同折断的巨兽头颅，斜斜地指向灰暗的天空，舰艏下方那标志性的巨大钻探口己经彻底扭曲、断裂，只剩下半截狰狞的残根。暗红色的能量管道大部分断裂、熄灭，只有零星几处还在顽强地搏动着微弱的红光，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脉搏。浓烈的臭氧、烧焦的生物质和深海腥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弥漫在冰冷的雨幕中。
完了……彻底完了……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陆远的心脏。这艘父亲留下的、来自深海的最后守护者，这艘刚刚展现出恐怖力量、承载着他们逃离深渊的希望之舟，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燃烧殆尽的残骸。
“晚晴！零！潮音！”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悲凉，陆远嘶哑地吼叫着，挣扎着在冰冷及腰的海水和漂浮的残骸中踉跄前行！维兰德的血在疯狂咆哮，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目光疯狂扫视着浑浊的水面和堆积的残骸！
“这……里……”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咳嗽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扭曲的金属板下传来。
陆远猛地扑过去，用尽力气掀开沉重的、边缘还带着灼热温度的金属板！下面，潮音蜷缩在冰冷的海水里，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左臂的生物能量夹板己经碎裂，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她覆盖着战术目镜的脸（镜片己完全碎裂）上沾满了泥污和血渍，冰海般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巨大的消耗，但看到陆远时，还是艰难地抬了抬手。
“还……活着……”她喘息着，声音破碎。
陆远心中一松，随即更大的恐慌升起：“晚晴呢？！零呢？！”
“那边……”潮音用尽力气，指向残骸更深处、靠近那折断舰艏方向的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
陆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浑浊的海水没过他的胸口，冰冷刺骨。终于，在那片水域中，他看到了！
零式·新生那覆盖着暗银金纹装甲的身躯，如同最忠诚的盾牌，半跪在冰冷的海水中，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死死护住了一个被淡绿色光晕包裹着的身影——苏晚晴！
零的状态极其糟糕！他新生的、如同星辰大海般的暗银装甲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划痕和焦黑的灼伤，几处关节连接处甚至露出了闪烁着危险电弧的内部结构！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一大片装甲被恐怖的冲击力撕裂、掀开，露出了下方严重损毁的能量核心接口和线路！左耳下方那颗深邃的暗金核心，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剧烈的能量波动和刺耳的电流杂音！但他覆盖着装甲的双臂依旧如同钢铁浇筑般，死死地环护着怀中的苏晚晴，为她挡住了所有冲击和冰冷的海水！
“零！”陆远冲到近前，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
零覆盖着裂痕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音转向陆远的方向。暗金色的星辰眼眸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扫描光束扫过陆远。
“目标……陆远……生命体征……中度损伤……可控……”零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带着巨大的逻辑迟滞和过载杂音，“能源核心……严重受损……输出……低于5%……结构……完整性……37%……守护协议……维持……”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怀中。
苏晚晴在零的臂弯中，被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淡绿色光晕包裹着。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皮肤下那些如同毒蛇般的黑色纹路完全隐去不见，似乎那场强行撕裂冻结规则的相位折叠，并未引动她体内被压制的污染。只是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晚晴……生命体征……稳定……污染源……压制状态……未激活……”零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杂音，如同破损的收音机，“外部……环境……扫描……”
他那黯淡的星辰眼眸极其艰难地转向海岸线的方向，似乎在进行着极其有限的环境分析。
“大气成分……氮78%……氧21%……惰性气体及未知微量成分……1%……符合……类地行星……可呼吸……”
“重力……标准地球重力……1.02G……”
“环境辐射……背景值……无异常……”
“威胁扫描……未发现……高能生命体……或……大型机械信号……”
零的报告断断续续，却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暂时安全了，至少，没有立刻致命的威胁。
陆远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踉跄着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零的臂弯中接过苏晚晴。入手是冰冷的触感和令人心安的重量。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脖颈，那颗悬在深渊边缘的心，才终于落回胸腔一点。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苏晚晴，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着薄薄绿光的眼皮，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纯净如深海黑珍珠般的眼眸，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缓缓聚焦。她首先看到了陆远布满血污和雨水的脸，看到了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后怕和巨大的担忧。
“陆远……”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拂过陆远的心尖。
“我在！晚晴！我在！”陆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哽咽，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苏晚晴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半跪在海水中、如同残破雕像般守护着她的零，扫过远处被陆远扶起、靠在残骸上艰难喘息的潮音，最后，越过陆远的肩膀，投向了这片陌生的、被灰色暴雨笼罩的海岸线，投向了更远处……
她的目光在灰暗的天幕和铅色的海平线上停留了片刻，纯净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又或者只是迷茫？
随即，她的视线被海岸线后方，那片在暴雨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而模糊的轮廓所吸引。
那似乎不是自然形成的山峦。
轮廓线条过于规整、冷硬，带着一种几何切割般的死寂感。隐约可见断裂的、高耸入云的尖塔残骸，如同折断的巨人手指指向阴沉的天空；大片大片坍塌的、覆盖着厚重锈迹和藤蔓的巨型穹顶结构，如同巨兽腐烂的肋骨；纵横交错的、早己废弃的巨大管道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在废墟之上，在雨幕中泛着金属的冷光。
一座城市。
一座早己死去、被时光和锈迹彻底吞噬的……巨大废墟之城。
它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远古的墓碑，矗立在这片冰冷而陌生的海岸线尽头，在倾盆大雨的冲刷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和荒凉。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那片死寂的废墟轮廓上，纯净的眼眸中，那层初醒的迷茫似乎被某种东西缓慢地驱散。她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突然，她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覆盖着绿光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陆远的衣襟。
“陆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困惑，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雨幕中的废墟，“那里……那座城……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到了什么？”陆远心中一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片巨大的废墟在雨幕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苏晚晴的眉头蹙得更紧，纯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似乎在努力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感应。
“很微弱……很模糊……但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空灵，“像是……‘门’的……回响？又或者……是别的……和我体内印记……同源的东西……它在……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