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法与情(下)
市法律援助中心坐落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陈旧的办公楼,楼道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林薇在一间堆满卷宗、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陈律师。
陈律师是个西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稀疏,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温和而坚定。他听完了林薇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关键证据(邻居证词录音、借条照片、王大有赌友的模糊证言)的陈述,眉头越皱越紧。
“这案子……情况很特殊,也很棘手。”陈律师放下手中林薇整理的资料,揉了揉眉心,“过失致人死亡,加上防卫情节,又有长期家暴和贩卖人口未遂的前提,辩护空间是有的。但王小强己满十西周岁,而且现场只有你一个目击者……”他顿了顿,看向林薇,“你确定你的证词,经得起法庭上反复质询吗?这关系到那个孩子的未来。”
林薇坐在陈律师对面简陋的椅子上,背脊依旧挺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用力交握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迎上陈律师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陈律师,我确定。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小胖……王小强他真的是为了保护妹妹。他爸……王大有,就是个恶魔。小胖和他妹妹,不该为这个恶魔的死毁掉一生。”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知道,您的时间很宝贵,费用……我,我现在拿不出很多钱。但我可以给您打下手,整理文件、跑腿、做任何事!求您,帮帮他们!”
说到最后“求您”两个字时,林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恳切。她甚至微微低下了头,那一向清冷孤高的头颅,为了那两个深陷泥沼的孩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而沉重的姿态。
陈律师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却过分坚韧的女孩,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份不顾一切的担当,心头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林薇那份整理得比许多实习律师还清晰的证据材料。
“费用的事,不用再提了。”陈律师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这个案子,我接了。公益援助,分内之事。你整理的材料很有用,省了我很多功夫。接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林薇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感激淹没。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哽在喉咙里:“谢谢!谢谢您,陈律师!”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陈旧家具和草药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林薇满身的寒意和疲惫。小小的屋子里,灯光昏黄。
奶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旧衣服在缝补。而床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猫。小胖的妹妹丫丫,穿着林薇小时候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宽宽大大地罩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娃娃,那是林薇翻箱倒柜找出来给她的。
听到开门声,丫丫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当看清是林薇时,那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依赖和委屈,小嘴一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薇薇姐姐……”她带着浓重哭腔的细小声音,像受伤的小兽呜咽。
林薇心头一酸,快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她伸出手,想要摸摸丫丫的头,指尖却在触碰到那柔软发丝前顿住了。她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手是冰的。她收回手,在衣服上用力搓了搓,才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落在丫丫的头顶,笨拙地揉了揉。
“丫丫乖,别怕。姐姐回来了。”她的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丫丫却猛地扑进她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林薇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林薇单薄的衣衫。
“哥哥…哥哥…我要哥哥…”丫丫的哭声破碎而绝望,“爸爸…血…好多血…怕…丫丫怕……”
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从来了就不肯吃东西,就抱着娃娃缩在那儿,时不时就哭,睡着了也一惊一乍的……造孽啊……”
林薇紧紧抱着怀里颤抖哭泣的小身体,感受着那份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恐惧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她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丫丫柔软的头发,手臂收紧,笨拙却坚定地环抱着她。
“不怕,丫丫不怕。”林薇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在丫丫耳边响起,像是在许下一个沉重的诺言,“哥哥会没事的。姐姐在,没人能再伤害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丫丫的哭声渐渐小了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紧依偎在林薇怀里,汲取着这唯一的温暖和安全感。
昏黄的灯光下,林薇抱着哭泣的小女孩,坐在狭小简陋的屋子里。奶奶在一旁缝补着旧衣,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混合着丫丫压抑的抽泣。林薇清瘦的脸上,那些在派出所和律师办公室的冷硬线条,在昏黄的灯光和怀中小女孩的依偎里,悄然融化,显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而温柔的疲惫。她微微垂着眼睫,看着丫丫哭累了渐渐在她怀里睡去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窗外,是城市无边的夜色。窗内,是挤在狭小空间里相依为命的三代人,以及一个被强行扛起的、沉重如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