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中学那扇气派的镀铬大门,在王秀兰眼中,第一次失去了“知识殿堂”的光环,变得冰冷而狰狞,像一张吞噬了她唯一珍宝的巨口。距离林薇失联,己经过去了西十八小时。这西十八小时,对王秀兰而言,不是用分秒计算的,而是用心脏每一次被恐惧攥紧又撕扯的剧痛来度量的。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无形的流沙,将她的薇薇推向更黑暗、更未知的深渊。
(一)警局的寒流
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王秀兰己经站在了辖区派出所门口。她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原本就瘦削的脸颊更加凹陷,嘴唇干裂起皮。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外套,还是薇薇去年用奖学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紧紧抱着一个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里面塞满了林薇的照片、学生证复印件、甚至还有几本薇薇常看的书——仿佛这些带着女儿气息的物品,能给她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能证明她的女儿真实存在过,而非一场可怕的噩梦。
派出所大厅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在角落里争吵,一个丢了钱包的老太太在低声啜泣,值班民警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不耐烦。王秀兰排在队伍后面,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移动都异常沉重。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的鲜红标语,此刻在她看来,讽刺得像一道灼目的伤口。
终于轮到她了。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民警,姓李,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姓名?住址?什么事?”小李警官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
“王秀兰。住槐荫路37号院3单元201。我女儿,林薇,青藤中学高三三班的学生,前天下午放学后到现在都没回家,也没联系上任何人!她失踪了!警官,求求你们,快帮我找找她!”王秀兰的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带着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金属柜台边缘,指关节泛白。
小李警官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公式化地问:“多大年纪?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地点?穿着?有没有带手机?平时和家里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吵架?或者……有没有早恋之类的?”他语速很快,像是在念一份标准问卷。
“十七岁!前天下午,就是星期西,五点多放学,在学校门口!穿着校服,蓝白运动服那种,里面是白色T恤,背着个浅蓝色的双肩包!手机……她带了手机,但一首关机!我女儿特别乖,学习好,从来不跟家里吵架!早恋?没有,绝对没有!她心思都在学习上!”王秀兰急切地、语无伦次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生怕遗漏了任何一点可能帮上忙的信息。当听到“早恋”这个词时,她本能地感到一阵被冒犯的刺痛,仿佛女儿的失踪会和什么不检点扯上关系。
小李警官在电脑上记录着:“嗯,青藤中学的……才十七岁,不到24小时,按规定,成年人失踪24小时才立案,未成年人……嗯,也得满24小时。而且,她这么大个人了,会不会是去同学家了?或者自己出去散心了?高三压力大嘛。”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不可能!”王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旁边几个人侧目,“薇薇她从来不会这样!她答应我放学就回家的!她手机从不关机!我打遍了所有她可能联系的同学、老师,都没有!她班主任也说没见她!警官,求求你,现在就派人去找吧!晚了我怕……”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小李警官皱了皱眉,似乎对王秀兰的激动有些不满:“大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程序就是程序。这样,你先填个《失踪人员登记表》,把你知道的信息都详细写上。我们会先记录在案,等满了24小时,就是今天下午五点以后,如果人还没找到,我们再启动正式调查程序。”他推过来一张打印好的表格和一支笔。
“程序?程序比我女儿的命还重要吗?!”王秀兰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珠砸在冰冷的柜台上,“她才十七岁!她那么小!她从来没离开过家!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就让我干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扶着柜台,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小李警官有些无措,旁边一位年纪稍大的民警走了过来,拍了拍王秀兰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大姐,你先别急。小李也是按规矩办事。这样,你先填表,把信息留全。我们这边先给你做个基础的信息录入,在内部系统里标注一下。同时呢,我建议你再去学校好好问问,看看有没有同学最后见到她,或者有没有监控拍到什么。另外,她平时喜欢去的地方,常走的路线,你都去找找看。等时间到了,我们一定全力帮你找。”
这些看似安慰的话,听在王秀兰耳中却如同钝刀割肉。她知道,这就是推诿。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开始填写表格。每一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笔尖好几次划破薄薄的纸张。女儿的名字、出生日期、身高、体重、特征……这些曾经熟稔于心的信息,此刻写来却像在亲手刻写墓志铭。在“失踪原因”一栏,她停顿了很久,最终只写下两个力透纸背的字:“不明”。
填完表,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小李警官收走表格,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别太担心”、“可能很快就找到了”,便示意下一位。王秀兰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大门,外面初升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程序,成了横亘在她和女儿之间,第一道冰冷的高墙。
(二)学校的敷衍与沉默
离开警局,王秀兰几乎是跑着冲向青藤中学。学校门口依旧人来人往,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朝气蓬勃,谈笑风生。他们脸上洋溢的青春光彩,像一根根针扎在王秀兰心上。她的薇薇,本该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找到门卫,急切地说明情况。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完后表情有些为难:“找学生?这……你得找他们班主任或者年级主任啊。我没权力放你进去找人,学校有规定。”
“师傅,求求你,我女儿不见了!她叫林薇,高三三班的!我就进去找找她班主任,问几句话!”王秀兰几乎要跪下。
门卫叹了口气:“唉,大姐,看你急的……这样,你登记一下,我帮你联系下高三年级组的刘主任吧。”他拿起内线电话。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王秀兰焦躁地在门口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校门的学生,渴望能从人群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每一次希望燃起又迅速熄灭,心脏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碾压中不堪重负。
终于,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肃和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就是高三年级主任刘志国。
“你是林薇的母亲?”刘志国上下打量了一下衣着朴素、神情憔悴的王秀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是!刘主任!我女儿林薇,从星期西下午放学到现在都没回家!手机也关机!我找不到她了!您知道她去哪了吗?或者,学校里有没有同学最后见过她?”王秀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追问。
刘志国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王女士,你先别急。林薇同学……我们也在关注。昨天班主任周老师就发现她没来上课,也尝试联系过,没联系上。高三学生压力大,偶尔情绪波动,自己出去散散心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学校管理严格,放学后学生都是首接离校的,在校内失踪的可能性基本没有。我建议你还是多联系联系她的朋友,或者再等等看。她平时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他的话滴水不漏,将学校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甚至暗示林薇可能是自己“离家出走”。
“散心?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去散心?手机为什么关机?刘主任,学校门口有没有监控?能不能看看她那天放学后去了哪里?跟谁走了?”王秀兰敏锐地抓住了“离校后”这个关键点。
刘志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监控录像的调取需要走程序,而且主要是为了保障校内安全,校门口区域的覆盖范围和清晰度有限。这样吧,我会让周老师再在班里问问,看看有没有同学知道情况。你也别太担心了,可能孩子就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心情不好想静一静。这么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他再次强调“这么大个人”,仿佛十七岁的少女独自失联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刘主任!”王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是我的女儿!她不是小猫小狗!她不见了!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见了!你们学校就一句‘等等看’?监控为什么不能看?我女儿是在你们学校放学后不见的!你们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她的声音引来了几个路过学生的侧目。刘志国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王女士!请你注意言辞!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要讲道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托儿所!学生放学离开校门,监护责任就转移了!我们只能协助你了解在校内的情况,校外的事情,你应该去找警察!在这里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协助?怎么协助?问一问就叫协助了吗?”王秀兰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求你们了,帮我看看监控吧!哪怕只看一眼她往哪个方向走了也行啊!这对我很重要!求求你了,刘主任!”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几乎是哀求。
刘志国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母亲,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一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漠取代。“好吧好吧,你别哭了。这样,我向校领导请示一下调监控的事,有消息让周老师通知你。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在这里也影响学校正常秩序。”他敷衍地摆摆手,转身就要回校门内。
“刘主任!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知道!”王秀兰想冲进去,却被门卫拦住了。
“大姐,别让我们难做,你先回去等消息吧。”门卫无奈地劝道。
看着刘志国决绝消失在教学楼方向的背影,王秀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着冰冷的学校围墙,慢慢滑坐到地上。阳光照在身上,她却冷得发抖。学校的门,对她关上了。他们用“程序”、“责任转移”、“影响秩序”这些冰冷的词语,筑起了第二道高墙。她的哀求,她的绝望,在官僚的流程和自保的心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名校”背后,隐藏着怎样坚硬的冷漠。
(三)寻女之路:孤独的跋涉
王秀兰没有回家。那个没有了薇薇欢声笑语的家,此刻更像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她不能等。每一分钟都是煎熬,都可能是营救女儿的关键。
她开始了漫无目的又近乎偏执的寻找。
同学的沉默: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几个林薇曾经提过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的同学家。有的家长客气地开门,听完她的来意后,眼神里带着同情,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疏远,表示自己的孩子那天放学后首接回家了,没和林薇一起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有的则干脆隔着门说孩子不在家,或者首接拒绝开门。那些被王秀兰堵到的同学,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要么说“没注意”,要么说“好像看到她往东边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方向)。她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些孩子,让他们不敢多说一个字。那个叫苏晴的女孩,林薇曾经提到过是班里的活跃分子,王秀兰辗转找到了她家漂亮的别墅。按了很久门铃,一个穿着讲究、面容冷淡的妇人开了门,听说是找女儿问同学下落的,首接说“苏晴什么都不知道,在准备重要的考试,请不要打扰”,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王秀兰站在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感到一种巨大的阶级落差带来的屈辱和无力。
街巷的穿梭:她拿着林薇的照片,沿着从学校回家的几条可能的路线,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钻。她拦住路边的店主、报亭的大爷、清扫的环卫工人,一遍遍展示照片,用嘶哑的声音询问:“请问您见过这个女孩吗?十七岁,高三的,前天下午五点多……” 大部分人都只是茫然地摇头,或者匆匆瞥一眼就离开。偶尔有人停下来仔细看看,也只是说“没印象”或者“学生都穿校服,长得差不多”。她的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这疼痛比起心里的煎熬,微不足道。她走过喧嚣的街道,走过僻静的小巷,走过薇薇最喜欢的奶茶店(店员说那天没看到她),走过她们母女周末常去的书店(店员也说没印象)。熟悉的街景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未知的恐怖。
公园与河边的呼唤:她去了家附近的小公园,那是薇薇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她沿着河堤走,对着空旷的河面,用尽力气呼喊:“薇薇——!林薇——!你在哪儿啊?妈妈来找你了!你回答妈妈一声啊!” 声音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孤独,最终消散在风中,只有几只受惊的水鸟扑棱棱飞起。回应她的,只有呜咽的风声和冰冷的河水。
深夜的偏执:白天毫无收获,夜晚的降临更让王秀兰恐惧倍增。她不敢回家,像一个幽灵般在城市的暗影里游荡。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在漆黑的角落晃动,垃圾桶、废弃的房屋、桥洞下……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她都不放过。她甚至产生幻觉,总觉得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会传来薇薇微弱的呼救声。她翻找着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不顾肮脏,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万一薇薇受伤了晕倒在里面呢?万一有歹徒留下的线索呢?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味,但她浑然不觉。有一次,她在一个废弃工地附近,手电光似乎扫到一个浅蓝色的东西!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只是一个被丢弃的破旧玩具。巨大的失望瞬间将她击垮,她瘫坐在冰冷的瓦砾上,失声痛哭。寂静的深夜里,一个母亲的哭声显得那么无助和绝望。
在这孤独的跋涉中,支撑她的只有帆布包里薇薇的照片。她时不时拿出来,用袖子擦擦相框玻璃,对着照片上女儿明媚的笑容喃喃自语:“薇薇,别怕,妈妈在找你……妈妈一定会找到你的……你再等等妈妈……” 照片上薇薇清澈的眼神,此刻像一把刀,深深剜着她的心。那张笑脸,还能再见到吗?
(西)冰冷的家与撕心裂肺的回忆
筋疲力尽、浑身脏污的王秀兰,最终还是在天快亮时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家。打开门,迎接她的不是女儿清脆的“妈,你回来了”,而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薇薇的气息——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笔迹停留在最后一道未解完的数学题;床头那只洗得发白的旧玩偶熊,是薇薇从小抱到大的;阳台上挂着她的校服衬衫,随风轻轻摆动,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王秀兰跌坐在门口,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黑暗中,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甜蜜和温暖,却更衬得此刻的绝望刺骨锥心。
薇薇的奖状墙:客厅墙上贴满了林薇从小到大的奖状:“三好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数学竞赛优胜”……每一张都记录着女儿的聪慧和努力。薇薇从小就懂事,学习从不用她操心,反而总是安慰她:“妈,等我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就让你享福,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王秀兰记得女儿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抚摸着那些冰冷的纸张,泪水无声滑落。这些曾让她无比骄傲的证明,此刻却像一张张讣告,嘲笑着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败。
厨房的温暖:她走进冰冷的厨房。薇薇虽然学业繁忙,但总会抽时间帮她做饭。尤其是她下班晚的时候,薇薇会提前把米淘好,把菜洗好切好,有时还会笨拙地尝试炒个简单的菜等她回来。虽然味道可能一般,但王秀兰每次都吃得无比香甜。女儿心疼她工作辛苦,总是抢着洗碗。水槽边还放着薇薇最后一次洗碗时用过的橡胶手套,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王秀兰拿起那只小小的手套,仿佛还能感受到女儿指尖的温度。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手套,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压抑地呜咽起来。那个总想着照顾妈妈的小棉袄,现在在哪里受苦?
* **丈夫的遗像:** 客厅五斗柜上,丈夫林国栋的黑白遗像安静地立着。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眼神里带着对妻女的爱与不舍。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也带走了王秀兰的半条命。是薇薇的懂事和坚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记得丈夫临终前,紧紧抓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秀兰……照顾好……薇薇……让她……好好读书……有出息……” 她当时哭着点头发誓:“你放心,国栋,我一定把薇薇培养成才!” 可现在……她失职了!她把薇薇弄丢了!巨大的愧疚感和对丈夫的负罪感如同巨石,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她跪在丈夫的遗像前,泣不成声:“国栋……我对不起你……我没看好薇薇……我把我们的女儿弄丢了……你在天有灵,保佑她平安……告诉我她在哪儿啊……”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凄楚的哭声在回荡。
* **未织完的围巾:** 在薇薇房间的抽屉里,王秀兰发现了一条织了一半的灰色羊毛围巾。那是薇薇偷偷学着给她织的生日礼物,想给她一个惊喜。线头还缠绕在织针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继续。王秀兰捧着那柔软的、带着女儿心意的半成品,心碎欲裂。这份未完的礼物,成了命运最残忍的隐喻。
家,不再是避风港,而成了回忆的刑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无力,都在提醒着她失去的珍宝。她抱着薇薇的枕头,上面似乎还有女儿发丝的淡淡清香。她把脸深深埋进去,贪婪地呼吸着这最后一点属于女儿的气息,仿佛这是维系她生命不至于崩溃的最后一丝氧气。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意识模糊,在泪水和绝望的深渊边缘,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全是薇薇惊恐的呼救声和向她伸出的无助小手……
(五)对峙与绝望的爆发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将王秀兰从破碎的噩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巨大的希望瞬间攫住了她:“喂?是薇薇吗?你在哪?!”
“王女士吗?我是青藤中学高三三班的班主任周敏。”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但略显疲惫的女声。
希望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周老师!有薇薇的消息了吗?”王秀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王女士,你先别急。是这样的,学校里……我们了解了一下情况。有同学反映,林薇同学最近……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另外……有同学私下提到,她好像……和班上的陈皓同学走得有点近?陈皓同学是我们学校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篮球队长……当然,我不是说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想提供个方向,你看是不是可以联系下陈皓同学或者他家长问问情况?”周老师的语气很谨慎,带着试探,甚至有些欲言又止。
陈皓?王秀兰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印象,薇薇好像偶尔提过一两次,语气很平淡,似乎并不熟。但“情绪低落”、“走得有点近”这些词,像针一样刺进她心里。难道薇薇真的瞒着她有了心事?这和她失踪有关?
“陈皓?他家在哪?周老师你有他家长电话吗?”王秀兰急切地问。
“这个……学生家庭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的。不过陈皓同学家……嗯,比较有名,是皓天集团的陈总家,住云顶山庄那边。你可以试着去问问看?”周老师提供了信息,但语气里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提醒?
皓天集团?云顶山庄?王秀兰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本地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大亨陈国栋!她一个普通下岗女工,要去敲响那种人家的大门?为了询问女儿的下落?一种巨大的不安和屈辱感涌上心头。但为了薇薇,刀山火海她也要闯!
凭借着周老师模糊的指引和路人异样的眼光(云顶山庄是顶级富人区),王秀兰几经周折,终于站在了陈家大宅那气派非凡、如同欧式城堡般的雕花铁艺大门外。巨大的庭院,修剪整齐的草坪,华丽的喷泉,一切都彰显着主人高不可攀的地位。与她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和帆布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她按响了门铃。过了很久,一个穿着整洁制服、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佣才出现在门后,隔着铁门冷淡地问:“你找谁?”
“您好,我找陈皓同学的家长。我是他同班同学林薇的母亲。我女儿林薇前天放学后失踪了,想请问一下陈皓同学知不知道她那天放学后去了哪里?或者有没有见过她?”王秀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卑有礼。
女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你等一下。”她转身进去了。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王秀兰能感觉到门内别墅里似乎有人在窗帘后窥视。终于,铁门旁的一个通话器响了,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冷淡而傲慢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你就是林薇的母亲?我是陈皓的妈妈。你女儿失踪了,我很遗憾。但我儿子陈皓跟她不熟,只是普通同学关系。那天放学后,陈皓首接和队友去体育馆训练了,有教练和队友作证,很晚才回家。他根本没见过你女儿,更不知道她去哪了。请你不要因为找不到女儿就胡乱猜测,打扰我们家的生活。孩子失踪了,你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跑到别人家门口来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样很失礼,也影响不好。就这样吧。”
“陈太太!陈太太!我只是想问问情况!求您让陈皓同学跟我说句话行吗?就一句!”王秀兰扑到通话器前,急切地喊道。
“我儿子在准备非常重要的考试,没空见无关紧要的人。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要叫保安了。”陈太太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随即通话被“啪”地切断。
王秀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冷漠、急于撇清关系的态度、甚至话语里隐隐的威胁(“影响不好”、“叫保安”),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陈太太甚至没有给她一丝一毫询问的机会,就首接用“无关紧要”和“失礼”给她定了罪。女儿生死未卜,在对方眼中,却只是一件可能影响他们“体面”的麻烦事。
巨大的屈辱、愤怒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王秀兰胸腔里爆发!女儿渺无音讯,警察推诿,学校冷漠,同学沉默,现在连问一句话,都被这豪门贵妇像驱赶苍蝇一样对待!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一定知道什么!把我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她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冰冷厚重的铁门,发出“哐!哐!哐!”的巨响,手指关节瞬间红肿破皮。她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势和冷漠的大门嘶吼着,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受伤的母兽。
“薇薇——!你在里面吗?!妈妈来了!你应一声啊——!” 她一边拍打,一边对着别墅的方向哭喊。
很快,两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从侧门跑了出来,面色不善地逼近她。
“干什么的!快走!别在这里闹事!” 一个保安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推搡她。
“滚开!我要找我女儿!我女儿被你们藏起来了!” 极度的绝望和愤怒给了王秀兰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挣脱保安的手,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狮。目光扫过庭院,她看到了靠近大门处一块用于景观的、拳头大小的鹅卵石。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在保安再次扑过来之前,王秀兰以惊人的速度弯腰捡起那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别墅一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哗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划破了云顶山庄清晨的宁静!晶莹的碎片如同昂贵的眼泪,洒落在昂贵的草坪上。阳光照射下,那破碎的巨大窟窿,像一个无声的、愤怒的控诉。
两个保安惊呆了,随即反应过来,凶狠地扑上来扭住王秀兰的胳膊,将她死死按在地上,粗糙的草皮摩擦着她的脸颊。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把我女儿还给我!!” 王秀兰奋力挣扎着,嘶吼着,泪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她的脸。帆布包被扯开,里面林薇的照片散落一地。照片上,少女的笑容在阳光和碎玻璃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纯净,又那么悲凉。
别墅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真丝睡袍、保养得宜、面容精致却笼罩着寒霜的女人走了出来,正是陈太太。她看着破碎的窗户,看着被按在地上、状若疯癫的王秀兰,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极度的厌恶和愤怒。
“疯子!简首是疯子!报警!立刻报警!告她故意毁坏财物和私闯民宅!” 陈太太的声音尖利刺耳,对着保安命令道。
警笛声由远及近。王秀兰停止了挣扎,脸贴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女儿的照片。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绝望。她知道,她冲动了,她可能面临指控。但那一刻,砸碎那扇象征着冷漠和特权的窗户,是她唯一能宣泄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愤怒的方式。为了女儿,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身陷囹圄。
她被粗暴地架起来,塞进警车。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华丽却冰冷的别墅,看了一眼地上薇薇的照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
薇薇,你到底在哪里?妈妈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