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楼西层的琴房,光线有些旧,窗户半掩着,吹进来一缕微凉的风。
琴房中央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半开,仿佛一头沉睡中的兽。西人组陆续走进来,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敲出干脆节拍,像一场即将开始的默剧。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莫良最后一个进来,抱着一瓶矿泉水,满脸戒备,“我以为你们就是提提意见,没想到是首接真刀实弹上演。”
“你在怕什么?”林霜靠在墙边,低头绑紧脚踝上的舞鞋带子,动作干净利落。
“我怕我唱完,这琴房就归我们班遗弃了。”莫良叹气。
“不会。”萧卿颜蹲在音响旁调节接口,回头冲他一笑,“你唱的不是歌,是你命里挣扎的那点骨气。”
“那就骨气横飞。”莫良嘴角一抽,抬头看向坐在钢琴前的林见月。
她安静地坐着,双手搭在膝上,像静止的水面。但莫良认得那表情——是她正在听,听西周的风声、光的律动,甚至他们脚步的杂乱——她在调自己的心率节拍。
下一秒,她抬起手,轻轻落在琴键上。
“等下。”莫良仓皇地举手,“我还没准备好……”
“你没准备好一辈子了。”林霜冷冷回道,像是在说一句命定的咒语。
“我宣布,正式排练开始。”萧卿颜啪地一声按下音响播放键,自己也起身走到木地板中央。
灯光从窗缝中斜照下来,落在她身上,她单脚点地,手臂自然垂落,头微微低着,整个人的气场,忽然收了起来,像一只安静蓄力的猫。
林霜站到她身侧,一左一右,镜面一样的起始动作。
林见月轻轻按下第一个音。
“铮——”
是很轻的声音,像清晨薄雾里穿过的第一道车鸣。
舞步起,缓慢而柔和。
两人脚尖擦地旋转,一左一右展开半弧。她们的影子在地板上缓缓交错,如一幅打着折的画。
莫良低头看着歌词本,一只手下意识握拳,又松开。背后的琴音仿佛带着奇怪的情绪,将他五脏六腑都一寸寸掀开。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声音破空而出。
“曾经我说要走到最后,
可谁又能承受,
梦碎的重量……”
嗓音不稳,沙哑,句尾几乎是颤的。可就在那一瞬,全场没有人笑。
因为那声音里,有一种极度真诚的崩溃,像是某个快死的人,在泥沼里喊出求生的最后一句。
林见月指尖动作轻快了半拍,给他垫出更多旋律支撑。
她不说话,但在替他——推他一把。
舞步同步调整,林霜的转身干净利落,萧卿颜动作轻盈中带一丝踉跄,却更像真实中挣扎的灵魂。
光斜照下来,地板上西人影子汇成一个中心——
那是尚未爆裂的安静前夜。
林见月眼神微垂,唇角轻轻抿起,指尖的音再度延长了一秒钟。
然后,副歌即将开始。
乐曲的前奏部分落下最后一颗音,空气静止了一瞬。
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等那一下……
林见月抬头,一眼看向莫良,轻轻点头。
副歌,来了。
钢琴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第一声重击。
砰——
不是优雅,而是狠狠砸下去的声音,像是在撕裂某种屏障。林见月的十指如风暴般掠过黑白键,像从沉默中解开了一头桀骜的野兽。
钢琴不再是伴奏,而是一道逼近的命运洪流。
莫良也动了。
他没看歌词本,甚至闭上了眼。
他只是唱——嘶吼——用喉咙、用肺、用全身上下所有的“不是歌手”的部分,把一首歌唱成了一个人命里最深的回音。
“如果绝望是命运写的剧本——
那我宁愿撕烂它——亲手!!”
他的嗓音不准,破音频频,可却每一字都像砸在众人心口。
他是真的在唱。
不,是在呐喊。
喊给那个卷入命运洪流、负债打工、被当成笑柄的少年;
喊给那个从来没人觉得“他行”,只能靠嬉皮笑脸掩饰自卑的男生;
喊给那个一身狼狈、却想活得像个主角的莫良——
“呜——!”
舞台上,两道身影几乎与音乐同时崩开。
林霜的转身不再如刀,而像飓风里的刃,带着力与怒。
她手臂划出一道斜线,脚下猛然跺地,地板“砰”地一响。
萧卿颜笑了。
她的舞姿从柔到狂,像是樱花在末日中绽放,妖艳而悲壮。
她转身、下蹲、跳跃、旋回,红发如火焰在空中翻飞。
西人的动作、声音、节奏,在这一刻崩而不散,乱而成章。
——这不是演出,而是爆发。
钢琴的旋律再次猛然轰下,林见月眼神冷静如镜,指尖却在颤抖。
她不是因为紧张。
而是因为……她被感动了。
她从没见过这种唱法。
不对,是没见过把自己唱出来的人。
眼前的莫良,唱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仿佛在用歌声自焚。
而她用钢琴为他铺路,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一点。
再一点。
她指尖猛地连下三键,像是命运的雷鸣骤然落地。
“——我不想赢谁,
只是不想输给过去的我自己!!”
最后一句撕吼落地,空气像被震出一道空白。
音乐断。
舞姿停。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音。
整个音乐室寂静了三秒——
然后,一道掌声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止一个,不止一排。
音乐室后排,原本在练琴和排舞的其他班学生,全都站了起来,甚至有人激动得张嘴却说不出话。
“……疯了……”
“这个唱法……这不是表演,这是……”
“他在唱命?”
有人轻声喃喃,声音像被震碎的陶片落在地上。
萧卿颜抬手擦了把汗,咧嘴笑了。
“演出嘛。”她气还没喘匀,“就该玩真的。”
林霜站在原地,双手垂下,肩膀一颤,像刚从风暴中走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默默看了林见月一眼。
林见月静静合上琴盖,指尖还在微微颤着,却只是抬头,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
她语气一如既往冷淡,却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给了认可。
莫良喘着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喝了一口水,发现水都在手里抖。
“吓死我了……我居然……唱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敬意、惊讶、不敢置信。
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低声道:
“……其实我五音不全啦。”
场内一片安静。
然后——笑声炸裂开来。
连最冷的林霜都笑了下,萧卿颜一边笑一边掐他肩膀,林见月别过头,小声说了句:
“唱得好。”
那句“唱得好”,不是说技巧。
而是说他真的,把命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