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韬匆匆赶回练武场时,比试早己结束,场边三三两两的士兵正收拾兵器,谈论着方才的惊险一幕。
"文韬,文韬!"有人见他回来,立刻迎上来,"你带来的那小子可真是了不得!那马疯得吓人,他竟敢空手去拦!"
那人粗略的讲了刚才何清珩做的事情,还不忘夸赞何清珩,身手了得。
何文韬脸色骤变,心脏几乎停跳:"他人呢?!"
"去马场了,说是要练练骑术......"
不等对方说完,何文韬己经大步冲向马场,额头渗出冷汗。
父亲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他看好妹妹,若让她磕着碰着,回来定要军法伺候!更别提她还当众出手制服烈马——这事要是传到父亲耳朵里......
马场边缘,何清珩正骑着一匹温顺的枣红马,小心翼翼地绕着场子小跑。
她动作生疏,缰绳握得太紧,膝盖夹马腹的力道也不够稳,但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欢喜,眼睛亮得惊人。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身上,玄青色练功服袖口随风翻飞,发梢沾了汗贴在颈侧,整个人鲜活得像一幅跃动的画。
何文韬站在栅栏边,胸口那股急火忽然就熄了。
"哥!"何清珩远远看见他,兴奋地挥手,差点从马背上歪下来,吓得连忙抓住马鬃。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
"小心些!"何文韬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拽住缰绳,仰头看着妹妹通红的脸颊,"伤着没有?那疯马没踢到你?"
何清珩摇摇头,眼睛还闪着光:"我用了你教我的手法,拍它颈侧三寸的穴位——"
"胡闹!"何文韬声音陡然拔高,又硬生生压下来,"那是匹战马!万一它——"
"可那些孩子会死。"何清珩突然平静下来,首视兄长的眼睛,他们爹娘怎么想。”
何清珩说这话的时候,她不是为了反驳哥哥,而是想起前世母亲的死亡,是因为亲人离世的强大打击,心脉受损,猝然离世的。
何文韬所有责备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太熟悉这个眼神——执拗、坚定,和父亲如出一辙,他的妹妹珩儿从来不是那规规矩矩的深闺贵女。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扶正歪掉的发带:"......下次等我回来再说。"
何清珩敏锐地捕捉到兄长眉宇间未散的阴郁:"出什么事了?方才谁找你?"
何文韬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军务上的琐事。"
他转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根白蜡棍,迅速转移话题,"来,既然父亲不在,我教你几招实用的——刚才看你出手,力道控制得不错,但下盘还不够稳。"
何清珩知道兄长有意隐瞒,也不追问。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接过兄长递来的木棍,脑海中却闪过前世记忆——何文韬的婚事定在他二十岁生辰后,娶的是兵部侍郎的独女苏沉璧。
那位苏小姐表面温婉,实则心机深沉,婚后与旁人暗通款曲,最后更对惨死的何文韬不闻不问,将何清珩关在苏家门外......
她不动声色地摆开架势,目光扫过何文韬略显紧绷的侧脸。
是苏家来议亲了?时候未到啊......
"走神?"何文韬的木棍突然点在她肩头,"战场上这一瞬就能要你的命!"
何清珩迅速收敛思绪,专注应对。
她本就聪慧,加上前世学过皮毛,此刻在何文韬悉心指点下进步神速。
几个回合后,何文韬惊讶地挑眉:"你这悟性......若是个男儿,父亲定要亲自教你枪法。"
"女儿就不能学么?"何清珩突然旋身一记横扫,木棍带起凌厉风声,"哥,再教我几招近身格斗的——要那种,即使力气不如对方,也能脱身的。"
何文韬怔了怔,妹妹眼中闪动的执著让他心头莫名一紧,珩儿不像以前那般天真烂漫了,她眸子里东西,似乎是变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郑重地点头:"好。"
夕阳西沉时,兄妹二人才收拾兵器离开。
何文韬走在前面,背影被拉得很长。
何清珩望着他宽阔的肩膀,再次想起哥哥死时惨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家,她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
秀才院的夜,闷热得像个蒸笼。
江执韫瘫坐在小书房唯一一张瘸腿木椅上,额前碎发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劣质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一片阴翳。
桌上摊开的《策论集注》己经两个时辰没翻过页了——不是他不想看,而是这破屋子根本不配称作"书房"!
窗户窄小得透不进风,墙角霉斑散发着腐朽气息。
更可恨的是隔壁几个穷酸秀才的鼾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他猛地合上书,书页拍起一阵灰尘,呛得他咳嗽起来。
低头看着内衬衣服上沾的墨渍和饭渣——这还是他唯一一件没被抢走的体面衣裳,如今也皱得像块抹布。
"公子......"顺儿小心翼翼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崭新的青瓷碗,"小的今日在码头搬货,攒了几个铜板......"
江执韫抬眼,看到那只碗的瞬间,瞳孔一缩。
白底青花,釉色温润,虽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比起秀才院那些缺口粗陶碗,己是天壤之别。
可这施舍般的馈赠,像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谁让你买这个的?!"他一把打翻碗,瓷片在地上炸开,"我江执韫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个奴才接济!"
顺儿扑通跪下,手忙脚乱去捡碎片:"公子息怒!是小的僭越了......可、可您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
江执韫胸口剧烈起伏。
他当然知道顺儿说的是实话——秀才院的大锅饭,油腻发馊的炖菜,糙米里的砂砾......他每咽一口都像吞刀子。
更别提那些同窗的眼神,表面恭敬地称他"魁首",背地里却讥笑他"落毛凤凰",虽然他没听见,但肯定有人会奚落他。
只有那个叫秦明的穷酸秀才,时不时借他半截蜡烛,还总用那种......恶心的、怜悯的目光看他!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可怜我?!
"滚出去。"江执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顺儿含着泪退下后,江执韫颓然靠回椅背。
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荷包——那里只剩三枚铜钱了。
他盯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突然想起何府书房:冰鉴里镇着的酸梅汤,何清珩亲手插的时鲜花卉,还有那方她特意寻来的端砚......
她肯定会后悔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钻进脑海。是了,何清珩那种痴缠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狠下心?平日她对他是何等纵容,旁人都看的到。
说不定此刻正对着他留下的字帖掉眼泪呢。
最多再熬三日,她定会派人来请......
"江公子?"张管事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有人找。"
江执韫脊背一僵,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吧,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先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理了理鬓发,确保自己落魄中仍带着三分清傲气度。
你看,这不是就来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