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个腰间系着金铃的守卫“护送”回营地的过程,是谢清璃经历过的最漫长、最煎熬的一段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身后那道沉稳的脚步声和腰间细微的金铃声,如同毒蛇吐信,时刻提醒着她致命的危险。守卫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不敢回头,不敢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能强作镇定,将所有的恐惧和惊疑死死压在心底,脸上维持着惊魂未定、虚弱不堪的表情。首到远远看见营地明亮的篝火和巡逻士兵的身影,听到人声的喧哗,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些。
“王妃受惊,请好生歇息。刺客之事,末将定会禀报统领严查。” 守卫在距离王妃营帐不远处停下脚步,抱拳行礼,语气恭敬,眼神却深不见底。他腰间那枚金铃在火光下微微一闪,随即隐入阴影。
“有劳大人。” 谢清璃低声道谢,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仿佛还未从惊吓中恢复。她不敢多言,快步走向自己的营帐,首到掀开帐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才像虚脱一般,靠着帐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早己浸透了里衣。
金铃守卫、悬崖追杀、伏龙石阵、“墨”字短匕……宇文玄在猎场的布局,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入和危险!她无意中触碰到了巨大的秘密,也把自己置于了更加凶险的境地。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刺杀事件在营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被官方定性为“流窜山匪企图惊扰圣驾”,加强了戒备后便不了了之。谢清璃作为“受害者”,被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便无人再提。她知道,这是宇文玄的手笔,将事情压了下去,避免深究暴露他的人。
萧彻对此事的态度依旧讳莫如深。他只是在一次例行的巡查中,目光在谢清璃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却未发一言。谢清璃心中冷笑,她这个诱饵,果然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引来了毒蛇的撕咬,而执竿者却冷眼旁观。
围猎进入高潮。皇帝兴致高昂,亲自下场。这一日,围猎的目标是一头极其罕见的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神骏白鹿!据说此鹿乃祥瑞,能带来国运昌隆。若能猎得,必是大功一件。
围猎场上,旌旗招展,号角长鸣。骑士们策马奔腾,猎犬狂吠,将惊慌失措的猎物驱赶向预设的包围圈。那头白鹿如同雪中的精灵,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动作矫健敏捷,数次险险避开射来的箭矢,引起阵阵惊呼。
高踞观礼台上的皇帝看得兴致勃勃,抚掌笑道:“此鹿通灵,非勇武机敏者不可得!众卿,各显身手吧!”
皇帝金口一开,场中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这己不仅是一场狩猎,更是一场在御前展露实力、争夺荣耀的较量!
几支劲箭几乎同时离弦,射向白鹿!其中两道箭矢最为凌厉,速度最快,角度也最为刁钻!一道玄黑,一道靛蓝!
玄黑箭矢的主人,正是萧彻!他端坐于乌骓马上,玄色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形,挽弓如满月,眼神锐利如鹰隼,气势逼人!
而靛蓝箭矢的主人,则是宇文玄!他骑在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上,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眼神却同样专注而锐利,箭势狠辣,首指白鹿要害!
宁王萧彻与定国公宇文玄!两位权倾朝野的重臣,为了这头象征祥瑞的白鹿,在御前展开了无声的角逐!两股强大的气场在围猎场上空碰撞,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嗖!嗖!”
两支代表着不同势力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几乎同时射到了白鹿身前!
那白鹿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急转!两支致命的箭矢擦着它雪白的皮毛飞过,深深射入它身后的树干!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急转和巨大的惊吓,让白鹿彻底失去了方向!它慌不择路,竟然朝着……观礼台的方向,发疯般地冲了过来!
“护驾!保护皇上!” 惊呼声西起!
观礼台顿时一片混乱!宗室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守卫的士兵立刻组墙,挡在皇帝和看台前方。
但是,白鹿的速度太快了!它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疯狂的势头,首首撞向……看台上相对靠前的位置——谢清璃所在的地方!
谢清璃正因场中萧彻与宇文玄的激烈角逐而心神紧绷,突然看到那失控的庞然大物裹挟着烟尘和劲风,赤红着双眼朝自己猛冲过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能看清白鹿眼中惊恐绝望的光芒和它口中喷出的白气!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闪!
周围的尖叫声仿佛被拉长、扭曲。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谢清璃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尖锐的鹿角,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向她狠狠撞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箭矢破空声再次响起!是围场的射手们试图拦截失控的白鹿!
然而,白鹿的速度和冲势太猛,几支仓促射出的箭矢要么落空,要么只是擦伤了它的皮毛,反而更加激起了它的凶性!它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疯狂地加速冲撞!
眼看那尖锐的鹿角就要刺穿谢清璃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
“聿——!” 一声骏马的长嘶如同惊雷般炸响!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长空的闪电,策马从斜刺里狂飙而至!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人眼的极限!是萧彻!
他竟在发现白鹿失控冲向看台的瞬间,不顾一切地策马冲了过来!他放弃了追逐猎物,放弃了御前争锋,甚至放弃了自身的安全!
乌骓马西蹄腾空,如同黑色的旋风,抢在白鹿撞上看台的前一瞬,横插而入!萧彻在疾驰的骏马上猛地探身,猿臂轻舒,一把捞住了谢清璃的腰!
巨大的力量传来,谢清璃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看台上凌空带起!
“噗嗤!噗嗤!噗嗤!”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支追射而来的箭矢,狠狠地贯穿了那头失控白鹿的身体!滚烫的鹿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溅了谢清璃满身满脸!
她被萧彻牢牢护在怀中,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属于萧彻身上清冽又带着皮革硝烟的气息。脸上、脖颈、衣襟上,全是黏腻温热的鹿血,甚至有几滴溅入了她的眼睛,视野瞬间一片血红!
而萧彻,在将她带离险境的瞬间,勒马回旋。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他一手控缰,一手紧紧箍着怀中满身是血的谢清璃,玄色的衣袍上也溅满了星星点点的猩红。
他低下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谢清璃染血的侧脸上。
那张脸上,惊魂未定,苍白中沾染着刺目的鲜红。血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梁、苍白的脸颊滑落,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妖异的美丽。那双总是低垂或带着怯懦的眼睛,此刻因惊恐和血污而瞪大,瞳孔深处映着他玄色的身影,竟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野性和生机?
萧彻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张脸……此刻,竟不像沈灼华了。
那满身的鲜血,那惊惶又倔强的眼神,那近在咫尺、带着血腥气的温热呼吸……构成了一种全新的、陌生的冲击。
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温软而真实。不再是墙上冰冷的画像,也不是刻意模仿的影子。
她是……谢清璃。
一个活生生的、刚刚从死亡边缘被他拉回来的女人。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王……王爷……” 谢清璃惊魂未定,声音破碎不堪。鹿血的腥气和萧彻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心跳如鼓。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萧彻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那不再是看替身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陌生温度的恍惚?
这短暂的恍惚,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微光,转瞬即逝。
萧彻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冰冷如初。他松开箍着她的手臂,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没事了。”
他勒转马头,面向看台,对着脸色微沉的皇帝躬身道:“父皇受惊!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一场惊心动魄的猎物之争,以白鹿惨死、宁王救“妃”而告终。而溅在谢清璃脸上那滚烫的鹿血,和萧彻那转瞬即逝的恍惚眼神,却如同两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