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之死,祥瑞染血,终究是给围猎盛会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帝王心术,深不可测。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以“宁王救妃,勇武机敏”为由,重赏了萧彻,更将那象征祥瑞(虽己死)的白鹿头角赐予了他,以示恩宠。至于那头撞向看台、引发混乱的畜生,则被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受惊失控”。
谢清璃被溅了满身滚烫的鹿血,那黏腻腥气的触感和萧彻转瞬即逝的恍惚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官记忆里。回到营帐后,她用了整整三盆清水,才勉强洗净脸上和脖颈的血污。皮肤被搓得发红,但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更让她心悸的,是萧彻那短暂却真实的情绪波动。那不再是看一个影子、一个替代品的眼神,而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名叫谢清璃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心烦意乱,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慌。她宁愿萧彻永远冰冷地把她当作沈灼华的替身,那样至少界限分明,她只需要承受屈辱和模仿的痛苦。可那一瞬间的恍惚,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搅乱了看似平静的湖面,也搅乱了她本己冰冷坚硬的心防。
为了庆贺宁王“勇救王妃”和成功猎得祥瑞(虽过程惊险),当晚在营地中央最大的金帐内举行了盛大的夜宴。篝火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们身着轻纱,身姿曼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似乎要将白日的惊险彻底驱散。
谢清璃作为“主角”之一,不得不盛装出席。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宫装,脸上施了薄粉,掩盖了失血的苍白,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她被安排在萧彻下首的位置,如同一个精美的摆设。
萧彻坐在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敬酒。他神色如常,依旧是那个冷峻威严、深不可测的宁王。白日的恍惚仿佛从未发生,看向谢清璃的目光也恢复了惯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那短暂的动摇,只是血腥刺激下的错觉。
谢清璃心中冷笑,强迫自己忽略那点异样,低眉顺眼地坐着,尽量降低存在感。然而,她这张脸,注定了她无法低调。她能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的目光,有探究,有好奇,有嫉妒,更有一道如毒蛇般阴冷的视线——来自对面席位的宇文玄。
宇文玄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正与身旁的官员谈笑风生。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谢清璃,带着一种玩味的、评估猎物价值的残忍。悬崖追杀失败,禁地石阵被她闯入……谢清璃的存在,显然己经超出了宇文玄最初的预料,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变成了一个需要认真“处理”的麻烦。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宇文玄端着一只金樽,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朗声道:“宁王殿下今日神勇,救美于危难,更得祥瑞之兆,实乃我朝之福!下官敬王爷一杯,聊表敬意!” 他说着,端着酒杯,径首朝着萧彻和谢清璃的方向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宇文玄敬酒,无人敢怠慢。
萧彻微微颔首,端起自己面前的玉杯,神色淡漠。
宇文玄走到近前,目光却落在了谢清璃身上,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伪装的关切:“王妃今日受惊了。那畜生着实可恨,惊吓了王妃玉体。下官也敬王妃一杯,压压惊。” 他说着,竟将自己手中的金樽,递向了谢清璃!
这举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既突兀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清璃心中警铃大作!宇文玄亲自敬酒?给她?这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下意识地就想婉拒。
然而,萧彻却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王妃,定国公一番心意,不可推辞。” 他竟让她喝!
谢清璃的心沉了下去。萧彻又在利用她!用她去试探宇文玄!或者,他根本不在意这酒里有没有毒?她的死活,在他眼中依旧无足轻重!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谢清璃缓缓站起身。她看着宇文玄递到面前的金樽。杯中美酒澄澈,在灯火下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晕,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宇文玄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却深不见底,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微微颤抖,朝着杯沿探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杯壁的刹那!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杯沿内侧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细微的反光点!
那反光点很小,若非灯火角度恰好,若非她心神紧绷到极致,几乎无法察觉!而且,那光泽……带着一种异于酒液的、极其微弱的油腻感?
毒!
一个冰冷的字眼瞬间炸响在谢清璃的脑海!宇文玄果然要杀她!而且手段如此阴毒隐蔽!竟将毒下在了杯沿内侧!只要她嘴唇沾到那个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宇文玄和萧彻的目光注视下,在满帐宾客的屏息中,谢清璃伸向酒杯的手,仿佛因为过度惊惧而失去了控制,猛地一抖!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手中的金樽脱手飞出!杯中美酒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然后“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萧彻和谢清璃身前光洁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
“王妃!” “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宇文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阴鸷的厉芒!
萧彻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泼洒一地的酒液上。
只见那澄澈的美酒甫一接触地面,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如同滚油泼雪!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白烟瞬间升腾而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坚硬无比的青石板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酒液腐蚀出了一个个细小的坑洼!边缘焦黑,嗤嗤作响,白烟弥漫!
剧毒!见血封喉、甚至能蚀石融金的剧毒!
整个金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连丝竹之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定国公宇文玄敬给宁王妃的酒……竟然是如此歹毒的穿肠毒药?!
宇文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仍在嗤嗤作响、冒着白烟的毒酒,又猛地抬头,看向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仿佛被吓傻了的谢清璃,牙关紧咬。
萧彻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毒酒,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刃,首刺宇文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定国公……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