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声在西厢房里回荡,像有十柄生锈的鼓槌,一下下砸在荔枝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撞在西壁又弹回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涌,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成团往下掉,落在她的头发里、脖颈间,痒得钻心。
门板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声音起初是细微的 “咯吱” 声,像是老骨头在错位,木纤维被强行拉扯的脆响藏在深处。渐渐变成了粗重的喘息,每一次震动都让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混着门板边缘剥落的漆皮碎屑,在她脚边积起薄薄一层。荔枝死死抵着门闩,掌心被磨得发烫,木闩上的纹路嵌进肉里,留下深深的沟痕,像是要与她的掌纹融为一体。指腹被粗糙的木头蹭得发红,渗出血珠,血珠滴在木闩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汗水冲散。
“咚 ——” 又一声巨响,门板猛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丑陋的弧度,像张被揉皱的纸。边缘的木刺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黄白色的茬口闪着寒光,像野兽龇出的獠牙。荔枝的身体被震得弹起来,后背撞在墙上挂着的旧蓑衣上,蓑衣的棕绳勒进皮肉,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疼,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她看见门板与门框连接的地方,一道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条银灰色的毒蛇,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一点点吞噬着最后的屏障。
张少爷的喘息声透过门板传进来,粗重而急促,带着一股浑浊的热气,仿佛就在耳边喷吐。那气息里混着汗味、饭馊味,还有说不清的腥气,顺着门板的缝隙往里钻,钻进荔枝的鼻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他的撞门声越来越密集,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像是要把这扇门连同背后的一切都撞碎、撞烂。门板上的漆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那些木头早己被岁月蛀空,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在撞击下发出 “嗡嗡” 的共鸣,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同时振翅。
荔枝的胳膊开始发酸,肌肉突突地跳,力气像被戳破的布袋里的沙子,一点点流失。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铁锈般的涩。舌尖舔到唇角的伤口,疼得她浑身一颤。她能感觉到门闩在铁环里剧烈晃动,铁环与木闩摩擦产生的火花,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逝,像濒死的萤火虫,亮一下就灭了,只留下淡淡的焦糊味。
“咔嚓 ——” 一声脆响,门板上的裂缝突然扩大,露出外面一小片光亮,能看见张少爷模糊的肩膀,还有他那沾满灰尘的深蓝色长衫,衣料上沾着的草屑在风里轻轻动。荔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像坠入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用尽全力将身体压在门闩上,脸颊贴在冰凉的木头上,能感觉到门板每一次震动都带来的战栗,木头的纹理硌得颧骨生疼,却盖不过心口的慌。
撞击声越来越疯狂,门板的呻吟变成了绝望的哀嚎,“吱呀 —— 吱呀 ——” 的声响里带着哭腔。西厢房里的杂物被震得东倒西歪,断了弦的胡琴从桌上摔下来,琴杆撞在地上的陶罐上,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陶罐应声裂开,里面的半罐咸菜汁淌出来,带着股酸腐味在地上蔓延。墙角的谷物袋被震破了更大的口子,谷米哗哗地流出来,在地上铺成一片小小的白色沙滩,脚踩上去 “沙沙” 作响,却无法淹没那越来越近的危险。
荔枝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门板的哀嚎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心跳声大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想起了村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树干裂开的样子与眼前的门板何其相似,当时树汁顺着裂缝往下淌,像树在流血,此刻这门板大概也在淌血吧,只是她看不见。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一首漫到头顶,让她浑身僵硬,手指都蜷曲得发疼,几乎要失去知觉。但她不敢松手,这根门闩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旦松开,门外的混沌与危险就会像洪水般将她彻底吞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轰隆 ——”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门板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开来,木屑像纷飞的雪花,带着尖锐的棱角,有的打在她的脸上,划出细细的血痕,有的钻进她的衣领,刺得皮肤发痒。整个西厢房都被这声响震得摇晃,房梁上的一根旧木楔子 “啪嗒” 掉下来,砸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地方。荔枝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重重地摔在散落的谷米上,谷米硌得她后背和胳膊生疼,像被撒了一把小石子。她抬起头,透过弥漫的木屑,看见那扇破碎的门板颓然倒下,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灰尘里还裹着细小的木渣,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张少爷的身影出现在破洞后,深蓝色的长衫被木屑划破了好几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