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永兴坊桑荫蔽日。崔令仪捻起新结的蚕茧,指尖猝然刺痛——茧丝缠着靛色血线,晨露沿丝滑落,在桑叶上蚀出"辰时茧裂"的谶语。她抬眸望向蚕室,老妪手中的缫车突现裂纹,飞溅的木屑竟裹着青铜齿轮,齿纹与三日前秧田犁头暗合。
"娘子当心热汤!"
养蚕女递来的陶瓮突冒青烟,瓮底沉着的不是蚕砂,而是三百枚刻着生辰八字的青铜梭。崔令仪旋身踢翻瓮器,沸水泼地即凝成二十八具纺车幻影——每具纱锭嵌着带牙印的辰砂,排列成北斗状。
桑枝忽颤如雨。崔令仪劈开裂开的蚕簇,茧壳内涌出的不是蚕蛹,而是裹着碧鳞蛇蜕的铸铁机杼,梭尖刻着半篇《蚕书》,字缝渗出的靛液蚀穿桑皮纸。
谢沉舟立在少府监染坊前,剑尖挑起半截青铜综框。框身《织造经》残篇遇风显形,缺失的"挑花"章被靛血补全,图文竟与蚕室幻影互为镜像。他碾碎框上蚕砂,靛色血丝顺染池漂流,渐次凝成崔令仪被困缫车阵的轮廓。
"军爷也懂纂组?"
染匠提着茜草篓逼近,篓底沾着未化的辰砂。谢沉舟挥剑斩断篓绳,倒出的不是染料而是三百枚带咒文的青铜筘——齿密与秧田青铜钉严丝合扣。
染池突现漩涡。谢沉舟踏着浮板疾掠,瞥见池底倒悬的青铜提花机——综线交织间显出的纹样,竟是三日前蚕茧血丝的复现。
辰时三刻,崔令仪劈开织室暗龛。檀木织女像突裂,腔体内蜷缩着浑身生满靛斑的绣娘尸骸。尸骸七窍填满《机杼谱》残页,纸纹渗出的毒液正蚀穿经轴。
"令仪姑娘可知天孙锦?"
织造监自纬线后浮出,手中梭子突化蛇形剑:"陈宝光妻制织机非为霓裳,是以处子指尖血饲杼。"他击碎青铜筘,齿间滚出的齿轮遇风即燃,火焰映出谢沉舟在染池死战的镜像。
梁间悬着的纬纱突然崩断。崔令仪抓住坠落的综片,竹隙卡着的血书突现新谶:"立夏纱,万骨枯"。
立夏晨,谢沉舟斩断最后一条青铜综线。染池深处浮起的铸铁龛内,蜷缩着浑身生满辰砂斑的织工尸骸。尸骸掌心紧握的铜梭裂开,滚出的不是纬纱而是半枚虎符——符身天孙纹里嵌着的,正是崔令仪昨日丢失的鎏金禁步。
"沉舟兄解得开死局?"
巫祝残魂附在染尸上嘶吼,手中挑花刀突化九宫图:"陈宝光妻测这挑花纹非为华服,是为把三十万绣魂炼成镇杼枢!"飞溅的染液凝成白虎扑来,每道斑纹都刻着《织造经》残文。
少府监突然地陷。谢沉舟借浊流冲上染台,怀中紧攥的《蚕书》残页遇潮显形——某处提花纹样,正是崔令仪此刻破解的经轴死门。
朝霞染红纩车时,崔令仪跪在织室废墟上。陌刀挑起的青铜齿轮遇露结晶,凝成完整的《璇玑图》。谢沉舟踏着残纱而来,剑尖血迹凝成赤珀:"阿姐在染池深处刻了句话——'以杼饲衣,可暖苍生'。"
织造署突然钟鼓齐鸣。监正捧着的《锦绣万花谷》无风自燃,页间辰砂腾起,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天工开物》。靛色谶语"天孙降世"西字下,三百绣娘掌心的青铜筘突然飞旋,凝成新铸的缫丝车——轮轴"腊月廿三"的刻痕,正被"衣被天下"的铭文逐渐覆盖。
夏至破晓,崔令仪立在重铸的青铜提花机前。经轴"黼黻华章"西字还沾着辰砂,她将碧鳞蛇蜕投入染池,铁水凝成的新梭尖刻着"织锦成春"。谢沉舟的白马踏过满地纩丝,鞍侧悬着的挑花刀己换成木梭——晨光穿过梭眼,在轻纱投下的不是阴影,而是漠北新栽的桑麻图。
第一缕曦光掠过经线时,惊起的春蚕掠过绸缎。那些嵌在霓裳里的镇杼枢,此刻正将三十万绣魂,化为庇佑寒士的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