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兴馆焦黑的梁柱在晨雾中支棱如骸骨,程墨白用镊子挑起半片未燃尽的戏票残角。霓虹灯牌"大光明戏院"的"光"字缺了上半截,在废墟上投下血红的"儿"字阴影。林清和蹲在灶台废墟前,医用口罩被焦糊味染成灰褐色。
"三具焦尸呈保护性蜷曲,说明火烧时还有生命体征。"她将碳化的邮政怀表浸入福尔马林,"表链扣环刻着法文'永恒的爱',这种1920年产的浪琴怀表全上海不超过十块。"
巡捕房证物室里,程墨白用投影仪将怀表内盖的刻字放大。泛黄的法文诗句中,"L'éternité"(永恒)的字母"é"刻痕明显深于其他笔画。他突然抽出三年前荣昌商行的货运单,在股东签名栏找到了相同的书写习惯。
"查查三年前申报过浪琴怀表进口的商行。"程墨白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汽笛长鸣。他抓起望远镜冲到窗前,黄浦江面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缓缓驶过十六铺码头,烟囱喷出的煤烟在空中扭成诡异的"S"形。
法租界总巡捕房的橡木门被重重推开,税务司稽查科送来个贴着封条的铁盒。"在江南造船厂3号船坞发现的。"稽查员指着盒盖上的银漆,"和袖扣上的防锈漆成分一致。"
林清和用乙醚熏开盒内文件,泛潮的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船用油漆出货量。她突然抽出一张夹在扉页的留声机唱片,胶木盘面用德文标注着"水文记录-1929.10.7"。
"这不是普通唱片。"程墨白将唱针压在旋转的盘面上,汽笛声突然从喇叭口迸发。在第三声长鸣后,隐约有金属刮擦的节奏混在声浪里。他抓起铅笔快速记录声波纹路,谱纸上逐渐显出一串摩尔斯电码:···---···(SOS)。
解剖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林清和将焦尸牙床提取物涂片递给程墨白:"呼吸道发现二氧化硫结晶,说明起火前现场存有大量硫磺。"她转动显微镜调焦轮,"还有这个——碳化组织里提取的丝绸纤维,绣着金线菱纹。"
程墨白猛然想起陆明远遇害时穿着的杭绸长衫,袖口正是同样的菱纹镶边。他抓起电话要通霞飞路成衣铺,老板战战兢兢地承认上月有位戴玳瑁眼镜的先生订制了六套同款长衫。
暴雨再临时,程墨白站在江南造船厂的龙门吊下。生锈的铆钉孔里渗着暗红铁锈,他用手帕包起半埋在泥里的铜制船锚零件。林清和举着测汞仪靠近生锈的排水管,表盘指针突然剧烈跳动。
"汞含量超标两百倍。"她指向墙角的玻璃碎片,"这些1930年产的双颈烧瓶,只有圣约翰大学化学实验室登记过采购记录。"
程墨白翻开值班室被撕毁的登记簿,残页上有半枚带银漆的指纹。他突然掏出周秉文保险箱里发现的微缩胶卷,在放大镜下,317209这串数字下方还有行极小注释:R。
货仓阴影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程墨白摸枪的手突然顿住——二十米外的木箱堆上,孔雀蓝袖扣正卡在两道抓痕之间。他用手电筒扫过箱体编号,突然发现所有标着"7N"的货箱都被挪动过位置。
"程探长对数字游戏很执着啊。"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从横梁后转出,白手套握着个黄铜闹钟,"还剩十分钟,足够讲讲三年前荣昌商行那艘沉船的故事。"他掀开西装内袋,露出半张烧焦的全家福照片。
汽笛声再度撕裂雨幕时,程墨白看清了男人腕表的特殊构造——表盘外圈刻着水文刻度,秒针每次划过数字7都会轻微停顿。他突然想起留声机唱片标注的日期,1929年10月7日正是荣昌货轮首航的日子。
"当年货轮根本没沉。"程墨白用脚尖挑起根生锈的锚链,"你们在公海掉包了船籍,把鸦片藏在橡胶货箱夹层。"他忽然举起从焦尸身上找到的浪琴怀表,"陆明远弟弟坠楼前,在当铺抵押的珍珠项链就是运费凭证吧?"
男人冷笑着按下闹钟旋钮,货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程墨白扑向最近的货箱,发现底部焊着成排的雷管。林清和的喊声从通风管道传来:"汞蒸汽浓度在升高,遇到明火会..."
爆炸的气浪掀翻整排木箱时,程墨白抓住了横梁垂落的铁链。浓烟中他瞥见男人翻过船坞围墙,那件沾着银漆的工装裤后袋露出半截戏票——日期正是今天。
圣约翰大学化学实验室的玻璃器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程墨白用紫外线灯照射焦尸身上提取的丝绸纤维,暗纹中浮现出淡蓝色的"RC"水印。林清和将袖扣放进光谱分析仪,突然抬头:"银漆里掺了雄黄,这种配方只在..."
"端午节的驱虫药粉。"程墨白撕下日历,发现所有案发日期都恰逢节气交接,"凶手在利用节气掩盖化学物挥发周期。"
巡捕房档案室突然断电时,程墨白正比对三年前的气象记录。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防火柜上的新划痕——有人用特制钩爪打开了三重锁。通风管道飘来淡淡的硫磺味,混着德兴馆特有的蟹醋香。
程墨白追到天台时,黑影正将牛皮纸袋抛向等在对街的邮差。子弹擦过纸袋的刹那,漫天飘散的账页上,每个带血指印都圈着相同的海关货柜编号:7N-317209。
晨雾漫过外滩时,程墨白站在海关钟楼顶层。望远镜里,那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在吴淞口调头。他翻开从邮差包缴获的《申报》,娱乐版角落刊登着今日大光明戏院的加映场次——晚上九点《基督山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