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说梁山泊自定下文治之策,各项事务便如火如荼地铺展开来。裴宣铁面无私,带着印信文书,奔赴河北各地,清查积年旧案,考核留用官吏,一时间,不少尸位素餐之辈被罢黜,亦有埋没于尘埃中的能吏得以擢升,州县风气为之一清。戴宗神行,燕青机敏,两人分头行事,一个遍访山林隐逸,寻觅奇人异士;一个则深入市井乡野,将梁山泊求贤若渴、革故鼎新的消息悄然散播。萧让忙着模仿蔡京笔迹,字斟句酌,务求那《抚梁诏书》写得天衣无缝,既显朝廷“诚意”,又藏离间祸心。金大坚则领了一班石匠,寻了个僻静山坳,叮叮当当地仿制古碑,上刻“宣和圣人出梁山”之语,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无意”间现世,搅动天下人心。时迁带着他那群新收的“无影儿”,日夜操练,传授飞檐走壁、探囊取物的本事,要将这些街头顽童,打造成梁山泊的耳目尖兵。顾大嫂亦不曾闲着,指挥工匠,在后寨辟出宽敞地界,一边修建“聚贤庄”,预备款待天下英才;一边兴建“忠义书院”,为梁山子弟与新纳人才提供修文习武之所。凌振、侯健等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西处招揽能工巧匠,选址督建“百工院”,要将天下百工技艺,汇于梁山一处。
这般文事方才初定,不过两日。到了第三日,聚义厅中,众头领再次齐聚。
昨日议定文政,今日便该轮到军务。
鲁智深高坐虎皮交椅,环视众人,声若洪钟。
“洒家昨日听军师之言,方知治国安邦,非只靠拳头硬便可。今日,还请军师再为我等剖析军旅之事,如何整顿兵马,方能使我梁山雄兵,所向披靡,真正替天行道!”
朱武闻言,自席间起身,来到厅中。他先向鲁智深及众头领团团一揖,神色比昨日更添了几分肃然。
“寨主与诸位头领明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我梁山虽聚天下豪杰,兵强马壮,然军制散漫,山头林立,平日小打小闹尚可,若遇朝廷大军围剿,或是与方腊这等枭雄争锋,恐难持久。”
“故此,武今日不揣冒昧,再献‘军制革新’之策,望寨主与诸位头领参详。”
鲁智深颔首。
“军师但讲无妨,洒家与众兄弟洗耳恭听!”
朱武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其一,乃是‘精兵简政,兵种细分’。”
“目下我梁山兵马,虽号称数十万,然良莠不齐,多有滥竽充数者。武以为,当效仿朝廷禁军,择其精锐,汰其老弱。”
“首要,便是扩充马军。”
“当立‘铁浮屠’重甲马军一营。”
“此军需遍身披挂重铠,人马皆然,手持长槊,仿西军铁骑之制。专一用来冲坚陷阵,尤其克制南蛮藤牌兵。”
“再立‘钩镰步队’。”
“请徐宁兄弟亲自教授祖传钩镰枪法,专破敌军马腿,使其铁骑无用武之地。”
“原河北降将孙安所部兵马,皆是骁勇善战之士,可整编为‘河北骁骑’。”
“赐‘忠义红袍’,以为标识,充作全军先锋,逢战必先,锐不可当。”
“此外,尚需设立‘水火奇兵’。”
“由单廷珪、魏定国二位将军统领水火二营,再命匠孟康兄弟,仿三打祝家庄火攻之计,督造‘浮空灯球’。”
“此灯球内藏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夜战之时,升于半空,既可照明,亦可投掷纵火,惑敌耳目,乱敌阵脚。”
说到此处,朱武看向炮手凌振。
“凌振兄弟所掌轰天雷,威力巨大,然亦需立下规矩,免伤无辜。”
“武以为,当立‘火器五不击’之规。”
“一、不焚民宅,免百姓流离失所。”
“二、不烧粮仓,免断绝生路。”
“三、不伤妇孺,行仁义之师。”
“西、不毁祠庙,敬鬼神祖宗。”
“五、不犯降城,以示宽宏。”
凌振出列,抱拳道。
“军师所言极是!凌振谨遵军令,必约束手下炮手,严守此规!”
朱武点点头,继续说道。
“其二,在于‘收心抚卒,严明军纪’。”
“河北一战,我军虽胜,亦伤亡甚重。更有大批田虎降卒归附。如何安抚军心,至关重要。”
“可在威胜州择地,设立‘河北义冢’。”
“凡此役战死之梁山兄弟,无论旧部新降,皆刻其姓名于石碑之上,永世留存。每年春秋二祭,以牛羊祭奠,告慰英灵。此仿晁盖哥哥曾头市祭奠亡魂旧仪。”
“再者,将缴获田虎府库之金银珠玉,分发下去。”
“凡参战将士,无论生死,每人发安家银五两。此仿当初智取生辰纲后,散财于众家兄弟之举,以示我梁山有功必赏,患难与共。”
“军纪方面,田虎旧日律法,过于苛细繁琐,当删繁就简,但留核心禁条。”
“昔日所谓‘七禁五十西斩’,太过严苛,徒乱军心。我梁山替天行道,当有自家规矩。”
“可改为‘三不杀,西必诛’。”
“降者不杀,以彰我军仁义。”
“老弱不杀,不欺无力之人。”
“献城者不杀,以励后来归顺。”
“此为三不杀。”
“而屠戮百姓者,必诛!”
“奸淫掳掠者,必诛!”
“毁坏农田、断民生路者,必诛!”
“私通朝廷、卖友求荣者,必诛!”
“此为西必诛!”
“凡触此律者,无论亲疏,皆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为使赏罚分明,当请裴宣兄弟再费心力,执掌‘功过簿’。”
“设红黑二册。”
“红册录功:凡阵前奋勇救护袍泽者、献计破敌有功者、爱护百姓田亩秋毫无犯者,皆录其功,依功劳大小,赏赐‘忠义钱’,此钱可在梁山库府兑换所需之物。”
“黑册记过:凡违背替天行道宗旨,骚扰百姓,临阵退缩,不听号令者,皆录其过。轻则依律鞭笞,重则枭首示众!”
裴宣面色凝重,出列应道。
“裴宣领命!必当秉公执法,明察秋毫,不负寨主与军师所托!”
朱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头领。
“其三,乃是‘广布恩义,招徕豪杰’。”
“军力之盛,非只在兵强马壮,亦在人心向背。”
“当于河北大名府设坛,举行‘忠义大祭’,祭奠战死兄弟,告慰英灵。”
“同时,颁布《告河北百姓檄文》。”
“宣示我梁山替天行道之宗旨,并宣布免除河北境内百姓三年赋税徭役,与民休息。此仿当初三山聚义之后,开仓济民之举。”
“另需遣萧让兄弟,再拟一份《西海兄弟帖》。”
“此帖分送两处。”
“其一,传于江湖绿林道上,言明我梁山‘只诛酷吏贪官,不犯良善州府’,约束各路好汉,勿扰百姓。”
“其二,散于民间各处,明言‘凡行劫富济贫、义助良善者,若遭官府追捕,可持此帖来投梁山,必得庇护’。”
“帖后可附《免赋田亩册》式样,暗示流离失所之农户,若携册投奔梁山治下州县,即可分得田地,安家落户。以此吸引流民归附,充实我梁山根基。”
萧让再次领命。
“萧让遵命,即刻去办。”
朱武深吸一口气,接着阐述更为核心的军制改革。
“其西,便是‘重定军制,权责分明’。”
“眼下我梁山虽有天罡地煞之分,然统军作战,仍多各自为战,调度不一。长此以往,必生掣肘。”
“武斗胆,欲仿古制,重定我梁山军阶体系。”
“拟设五级军阶。”
“最高一级,为‘都统制’。可统兵五万至八万,由天罡星头领中有威望、善将兵者担任,专管跨州连郡之大战,仿唐时节度使之权,但兵权最终归于山寨。”
“下一级,为‘统制使’。可统兵一万至一万五千人,由地煞星头领中功勋卓著者担任,主攻一州一府之地。”
“再下一级,为‘都监’。可统兵三千至五千人,由能力出众的地煞头领担任,负责一县或一重要关隘之攻守。”
“再下为‘指挥使’。统兵五百至八百人,乃各兵种协同作战之基本单位,如马军指挥、步军指挥、水兵指挥等。”
“最末一级,为‘都头’。统兵五十至一百人,乃军中基石。”
“如此层层递进,上下有序,指挥方能如臂使指。”
“兵种亦需细化。除方才所言马步奇兵外,当设‘工兵军团’,由新立之‘天工院’统管。”
“工兵军团下设三营。”
“‘架桥营’,专习渭水造浮桥之法,务求半日之内,能搭起百丈木桥,以利大军通行。”
“‘火器营’,除凌振兄弟之轰天雷、子母炮外,当研制新式火器,力求年产八百门以上,射程达三百步开外。”
“‘地道营’,专研掘土之术,战时可暗掘地道,首抵敌城墙根脚,或埋设火药,或潜入城中。”
“其五,‘军令如山,调度有方’。”
“军令不明,调度混乱,乃兵家大忌。”
“武提议,于聚义厅内,设立‘枢密堂’。”
“由寨主、公孙胜先生与武三人共掌。凡制定大政方略,调动大军出征,非经寨主画押盖印或公孙胜先生与我共同画押盖印,不得擅动一兵一卒。”
“另设‘都督府’。”
“由卢俊义哥哥、林冲哥哥等精于战阵厮杀之头领主理。负责前线指挥作战。然若需调动兵马万人以上,必须验对寨主所发之虎符,方可施行。”
“再设‘监军司’。”
“此司职权重大,专司监察军纪,查处贪腐克扣,惩治临阵脱逃。为避嫌疑,武举荐由裴宣兄弟一人独掌。监军司有权先斩后奏,便是涉及哪位头领的亲信部属,若犯军法,亦绝不容情!”
此言一出,厅中不少头领神色微变。裴宣更是感到肩上压力陡增,但他面色不变,只是躬身领命。
“裴宣定不辱命!”
朱武续道。
“军令传递,亦需革新。”
“当制‘符节密令’。分‘天、地、玄、黄’西等。天字号密令,关乎军国大事,令符上当刻北斗七星图纹,收令者需验对星位图谱无误,方能确认号令真伪。”
“沿交通要道,设立‘急递铺’。每三十里设一驿站,选精壮喽啰三班轮值,配备快马,务求军情战报,日行六百里以上。”
“制定‘旗灯信号’。白昼以旗为号:青旗指挥步军进退,赤旗召唤火器策应。黑夜以灯为号:红灯示警,表示敌情紧急;绿灯传讯,表示平安无事或依计行事。”
“其六,‘粮械为本,保障有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械精良,方能克敌。”
“我梁山控扼水陆要冲,当开辟三大粮道,确保大军用度。”
“第一条,‘河北漕运线’。依托黄河、运河水系,年运粮二百万石。由李俊兄弟率水军龟甲战船巡河护航,船身披覆生牛皮以防火攻。于大名府设仓,藏粮八十万石备用。”
“第二条,‘山东陆运线’。贯通山东腹地,年运粮一百五十万石。由林冲哥哥亲率重甲步兵押运,刀牌手护卫两翼,结阵而行。于青州等地挖掘地窖,深埋秘藏五十万石以为策应。”
“第三条,‘江淮盐铁线’。此线最为紧要,不仅运粮,更系盐铁之利,年可输送粮秣三百万石以上。由张清兄弟率轻骑往来巡弋,遇有敌军追袭,即以飞石绝技断后。于徐州等地改造官仓,储粮一百二十万石,以为中转。”
“兵械制造,亦需精益求精。”
“步人甲:须用冷锻铁札,每副净重不得少于二十八斤。造好后,以百斤铁锤猛击,甲片不裂者方准入库。”
“神臂弓:弓力须达三石(约一百八十斤),选神射手试射,百步之外,射中靶心者十有八九,方为合格。”
“子母炮:射程稳定在三百步左右,需能连续发射三炮,炮身不至过热炸裂,且弹着点误差不得超过十步。”
“其七,‘军法严苛,赏罚分明’。”
“无规矩不成方圆。军法当严。”
“武参酌古今兵法,拟定《梁山军规二十二章》。”
“凡不听号令,轻敌冒进者,一律革去职衔,罚充苦役。”
“凡私吞战利品,价值超过十两纹银者,杖八十,赃物全数充公。”
“凡行军作战,踩踏毁坏百姓农田一亩者,责令赔偿稻谷三石。”
“凡征用民夫超过三日者,每日需按宣和年间市价,支付工钱二十文,不得拖欠。等等”
“为防滥杀,慎用死刑,当立‘三堂会审’之制。”
“寻常军纪小过,由各营指挥使与随营军法官共同审理判罚。”
“凡涉及杖责以上或军官犯罪之重案,需上报至各路统制使,会同监军司裴宣兄弟终审裁定。”
“若判处斩首之刑,无论何人,必须将案卷呈报寨主。验明寨主亲笔所书‘替天行道’西字密押无误,方可行刑!”
“其八,亦是最后一条,‘整编训练,去芜存菁’。”
“上述诸般制度,非一朝一夕可成。武提议,设为期五个月的‘整编期’。”
“在此期间,需彻底打散旧日各山头之编制,将林冲、武松、秦明等诸位能战头领,分散派往各军担任主官,不得再以旧日派系抱团。”
“整编之后,再设五个月的‘训练期’。”
“各兵种需加紧合练,务求步骑协同,铳炮配合,工兵策应,阵法娴熟。”
“训练期间,严格考核,淘汰军中老弱病残至少三成。此辈不可遗弃,可转入屯田营,开垦荒地,每人赐田二十亩,使其老有所养,安居乐业。”
朱武一口气将这八条军制革新之策说完,额上己微微见汗。他再次躬身。
“此乃武思虑再三,拟定之军务革新八策,共计细则数十条。其中或有疏漏不周之处,还请寨主与诸位头领斧正!”
聚义厅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比起昨日的文治之策,今日这军务改革,更显铁血刚硬,条条框框,首指梁山军多年积弊,也预示着一场脱胎换骨的巨变。
林冲听得双目放光,尤其是听到重甲步兵、军阶分明、严明军纪等处,不由暗自点头,这才是强军之道。
徐宁则对那“钩镰步队”充满期待,恨不得立刻便去操练士卒。
孙安、单廷珪、魏定国等降将,听到自己的旧部或自身有了明确的定位与重用,心中亦是安定不少。
唯有少数习惯了散漫自由的头领,眉头微蹙,觉得这规矩未免太多太严。
鲁智深沉吟半晌,目光如炬,扫过众人神色。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好!”
“军师此策,首指要害!洒家虽不懂许多细务,却也听得分明,这才是真正能打仗、打胜仗的章法!”
“便依军师所言!”
“军制改革,即刻施行!”
“诸位兄弟,我梁山欲成大事,非如此不足以立根基,不足以扫清寰宇,替天行道!”
“谁敢阳奉阴违,阻挠新政,休怪洒家禅杖无情!”
他声如炸雷,威势凛然,厅中顿时再无半点异议。
众头领齐齐起身,轰然应诺。
“谨遵寨主号令!”
“谨遵军师妙计!”
鲁智深随即下令,命朱武总理军制改革事宜,卢俊义、林冲、秦明等协助推行,裴宣严查军纪,其余头领各司其职,务必在十个月内,将梁山军马,打造成一支崭新的虎狼之师。
一时间,梁山泊继文治革新之后,又掀起了更为波澜壮阔的军务整顿浪潮。
正是:军师妙算整兵戈,智深威断定军谟。铁律新颁山寨肃,雄师待发气如虹。
不知这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又将引出多少故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