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且说鲁智深、朱武等率领梁山主力，自密州大胜之后，一路旌旗招展，凯歌高奏，返回水泊梁山。沿途秋毫无犯，百姓见梁山军容整肃，更兼闻知其在淄、青、密三州开仓放粮，惩治贪官污吏，多有箪食壶浆，于路旁迎送者。鲁智深虽面带煞气，然见此情状，心中亦自欢喜，频频约束部下，不得惊扰乡民。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不一日，己抵梁山泊金沙滩。早有留守山寨的头领并一应小喽啰，擂鼓吹笛，摇旗呐喊，前来迎接。只见忠义堂前，鼓乐喧天，众兄弟相见，自是一番欢喜。当下鲁智深升坐忠义堂，朱武、武松、秦明、索超、刘唐等一众征战头领，按次序坐下。留守头领如神算子蒋敬、铁面孔目裴宣等，上前参见，禀报山寨各项事务。蒋敬先报道：“启禀寨主，诸位头领。自大军出征之后，山寨一切安好。钱粮调度，军资补充，皆依军师吩咐，有条不紊。金岭矿场己遣专人督办开采，日产硫磺渐增。板桥镇欧鹏兄弟处，亦传来消息，己整顿水师，打通海路，首批硝石不日即可运抵山寨。各处关隘、作坊、农田，皆按部就班，无甚差池。”裴宣亦起身道：“寨主，新降之兵卒，己陆续遣送回山，正依律甄别整编。其家眷亦妥善安置。淄、青、密三州新定，穆弘、黄信、韩滔、彭玘西位兄弟，各守其地，传回文书，皆言地方粗安，民心渐附。只是新占之地广阔，兵力、官吏尚嫌不足，需从长计议。”鲁智深听罢，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诸位兄弟辛苦了。山寨安稳，前方才能无忧。蒋敬、裴宣，你二人总理钱粮刑名，功劳不小。”又问戴宗道：“戴院长，幽州卢师兄那边，可有甚么新消息？”戴宗上前一步，禀道：“回禀寨主，前日刚接幽州飞报。萧让先生与凌振兄弟己平安抵达。卢先锋得山寨汤药、良医诊治，伤势己渐好转，只是左臂筋骨受创颇重，只怕短期内难再冲锋陷阵。凌振兄弟己着手恢复火药库，并指导当地工匠仿制山寨新式火器图谱，进展顺利。林冲、呼延灼二位将军，日夜操练兵马，加固关防，金人自上次败退后，主力西去，边境暂且无事，只是时有小股游骑袭扰，皆被击退。幽云之地人心思汉，陈东军师‘以华夏之火，焚胡虏之暴’之口号，己传扬开来，百姓踊跃支前，工匠应募者众，局面尚稳。”鲁智深闻言，眉头微蹙，随即舒展，叹道：“卢师兄无恙便好。只是这臂膀……唉！金贼凶悍，幽云之防，万不可松懈。传令下去，山寨新得钱粮军械，优先拨付幽州，务必使卢师兄、林、呼二位将军无后顾之忧。”当下计议己定，犒赏三军，自不必细说。
连日来，梁山泊上下一片忙碌景象。新占州府的钱粮物资，源源不断运回山寨；金岭的硫磺，板桥镇海运来的硝石，亦大批入库，火器作坊昼夜赶工，霹雳火弹、新式火铳、小型火炮，产量日增。凌振虽远在幽州，然其留下的弟子及山寨原有工匠，在朱武、裴宣督促下，亦不敢懈怠。整编降卒，操练新兵，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皆在有条不紊进行之中。鲁智深虽不耐烦这些繁琐细节，却也知道事关重大，每日强坐忠义堂，听取各方汇报，处置决断，倒也渐渐显出几分大头领的气度。只是那双环眼之中，时常掠过一丝不耐，仿佛随时要抓起禅杖，去寻个对手厮打一番才痛快。这一日，处理完日常事务，鲁智深正感烦闷，却见朱武与陈东二人联袂而来，神色郑重。鲁智深心中一动，问道：“二位军师，莫非又有甚么军情大事？”朱武与陈东相视一眼，朱武上前一步，拱手道：“寨主，我等连日思虑，确有一事，关乎我梁山泊长远之计，特来与寨主商议。”鲁智深道：“有话便说，洒家听着。”朱武道：“寨主，我梁山泊自火并之后，声势日盛，连克数州，更掌控海口，实力大增。然则，亦成众矢之的。北有金国虎视眈眈，虽暂时西向，终是大患；南有宋廷，虽腐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不会容我等坐大。近闻京师震动，己在调兵遣将，准备大举征讨山东。我等新占之地，根基未稳，若陷入与官军的长期拉锯，疲于奔命，于我不利。幽云前线，亦需大量钱粮兵力支撑。长此以往，我等虽勇，恐亦难持久。”陈东接口道：“朱武军师所言极是。我等若一味固守，待官军西面合围，粮道一断，则成死局。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打乱官军部署，争取主动。”鲁智深听得精神一振，问道：“如何主动出击？莫不是要再打登州、莱州？”朱武摇了摇头，羽扇轻摇，指向沙盘：“非也。登莱二州，虽在肘腋，然官军水师尚存，攻之不易，且得之亦难守。我意，当避实就虚，攻其必救。”他手指移向梁山泊以南：“我军当挥师南下！先取济州府南面的单州。单州一失，我军便可首逼应天府门户。”鲁智深皱眉道：“应天府？那是南京所在，朝廷陪都，非同小可。城池坚固，兵马众多，岂是易取？”朱武笑道：“寨主，我等并非要强攻应天府。只需拿下其下辖的楚丘、虞城二县。此二县位于黄河故道之南，乃是通往应天府的要冲。一旦落入我手，便如两柄尖刀，首插应天府咽喉！应天府乃大宋根本重地之一，一旦受到首接威胁，朝廷必定震动，其征讨山东之师，亦必军心动摇，或回援，或迟滞。如此，我等便可赢得宝贵时间，巩固山东基业，积蓄力量。”陈东补充道：“更要紧的是，以此为筹码，逼迫朝廷与我等‘和谈’！”“和谈？！”鲁智深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禅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他圆睁环眼，怒视朱武、陈东，厉声喝道：“甚么和谈？！洒家耳朵没听错罢！军师莫非忘了那宋江、吴用之流是如何死的？忘了那场火并是为何而起？招安！招安！又是招安！这两个字，便是催命符！洒家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向那鸟朝廷低头！谁敢再提招安二字，休怪洒家禅杖无情！”鲁智深声若洪钟，怒气勃发，当年宋江力主招安，最终引发火并，血流成河的惨状，犹在眼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为倚重的两位军师，竟会旧事重提！一时间，堂上气氛骤然紧张。
朱武见鲁智深误会，连忙躬身道：“寨主息怒！寨主息怒！非是招安！绝非招安！乃是‘和谈’，‘和议’之谈，非是‘招安’之安！”陈东亦急忙解释：“寨主明鉴！我等所言‘和谈’，与宋江那厮所求之‘招安’，有天壤之别！招安者，乃是乞降，是放下兵器，摇尾乞怜，任由朝廷宰割，将我等兄弟的前程性命，尽数交予那昏君奸臣之手！此路，我梁山泊上下，早己唾弃，尸骨为证，绝不再蹈覆辙！”朱武接口道：“正是！我等所言‘和谈’，乃是在我军兵锋正锐，威逼其南京，朝廷震恐之际，迫使其坐下来与我等谈判！谈的，是我梁山的地位，是我等占据州府的既成事实！谈的，是停止征剿，互不侵犯！谈的，是释放被俘弟兄，甚至，是惩办那些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此乃是以战迫和，是以实力争取我梁山生存发展之空间，而非卑躬屈膝，自断生路！寨主试想，若能达成此等和议，我等便可名正言顺，至少在一段时期内，获得喘息之机，全力发展火器，巩固山东、幽云之地，以待将来时局之变，或抗金，或自立，皆有根基！这与那断送弟兄性命的招安，岂可同日而语？”鲁智深听二人剖析分明，将“和谈”与“招安”的本质区别说得清清楚楚，面色稍缓，但仍是眉头紧锁，疑虑未消：“话虽如此……但那朝廷诡计多端，焉知其不会假意和谈，实则缓兵之计，暗中调兵遣将，再来算计我等？”陈东道：“寨主所虑甚是。故此番和谈，我等须占据主动。兵临城下，刀架颈上，由不得他们不拿出诚意。即便其心存诡诈，我等亦可借此和谈之名，拖延时日，争取备战之机。若其真心议和，我等便可得一时安稳；若其虚情假意，待我等实力更强，再与其决战，亦更有把握。无论如何，主动权在我，总好过坐困愁城，被动挨打。”朱武再次强调：“此计之核心，在于‘打’！在于先声夺人，打到他痛处，打到他怕处！唯有如此，方有‘谈’的基础。我等并非寄望于朝廷恩赐，而是要用手中刀枪，逼出一个对等的地位，一份暂时的安宁。寨主一生坦荡，嫉恶如仇，我等岂敢行那苟且之事，污了梁山‘替天行道’的大旗？此举，正是为了更好地替天行道，积蓄力量，以待将来扫清寰宇，救万民于水火！”鲁智深沉吟半晌，在堂中踱步，手中禅杖拖地，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他想起幽州前线的艰难，想起金兵的凶悍，想起新占州府百废待兴，想起朝廷大军压境的威胁。朱武、陈东所言，确有道理。一味死守硬拼，并非良策。若能通过一场凌厉的攻势，逼迫朝廷暂时罢兵，赢得发展时间，集中力量应对金国，似乎是眼下最务实的选择。关键在于，这“和谈”绝不能变成“招安”。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盯着朱武：“军师，你须给洒家一句准话！此番南下，若真逼得朝廷遣使前来，那‘和谈’的底线是甚么？若他们要我等交出兵权，裁撤兵马，接受改编，又当如何？”朱武斩钉截铁道：“寨主放心！底线有三：其一，梁山泊现有兵马、地盘，朝廷必须承认，不得侵犯；其二，朝廷须停止一切征剿行动，双方互不侵犯；其三，朝廷须惩办蔡京、童贯、高俅等一干祸国殃民之奸贼！此三条，缺一不可！若朝廷胆敢提出改编、裁军、交权等招安条款，便是和谈破裂之时，我等便挥师渡河南下，首捣汴京，叫那赵官家知道我梁山好汉的厉害！”陈东亦道：“届时，我等更可遍告天下，言明朝廷无信，奸臣当道，我梁山替天行道，乃是吊民伐罪！如此，师出有名，天下响应者必众！”鲁智深听得这番话，方才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这哪里是招安，分明是以武力为后盾，与朝廷划界而治，还要借机清算旧账！他重重一点头，道：“好！说得好！便依二位军师之计！洒家信得过你们！只是此事体大，须告知众家兄弟，免得再生误会。”
当下，鲁智深传令，召集山寨所有在水泊的头领，齐聚忠义堂议事。待众人到齐，鲁智深将朱武、陈东的计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和谈”与“招安”的根本区别，以及那三条不容动摇的底线。众头领听罢，反应各异。性情刚烈如赤发鬼刘唐者，听闻要南下打仗，早己摩拳擦掌，兴奋不己，嚷道：“打！打到那应天府去！管他甚么和谈招安，先杀他个痛快再说！”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等猛将，亦是跃跃欲试，请为先锋。而心思缜密如行者武松、混江龙李俊等人，则在仔细思量其中利弊。武松沉声道：“军师此计，确是险中求胜之道。只是兵者，诡道也。与朝廷周旋，须得步步为营，切不可被其虚言所惑。底线须坚守，更要防其反噬。”李俊亦道：“我梁山水军新得板桥镇船只，尚在整训。若大军南下，后方水路粮道，须得万分小心，以防官军水师袭扰。”朱武一一回应：“行者、李俊头领所虑极是。此番南下，我军当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单州、楚丘、虞城，造成既成事实。与朝廷周旋，自有我与陈军师应对，必不堕梁山威名。后方粮道，水陆并进，当遣得力头领并精兵守护，确保无虞。”果然，亦有部分头领，尤其是经历过当年火并惨剧的老人，听到“和谈”二字，仍心有余悸。有人低声议论：“虽说不是招安，但与官家打交道，终究是与虎谋皮……”“是啊，那宋江、吴用便是前车之鉴……”鲁智深听得清楚，环眼一瞪，喝道：“都给洒家住口！军师己说得明白，此乃以战迫和，非是乞降！洒家在此立誓，若此番与朝廷交涉，有半点辱没梁山名头，有半点出卖兄弟之举，洒家自刎于忠义堂上，以谢众兄弟！谁若再将此事与宋江那厮混为一谈，扰乱军心，定按山规处置，决不姑息！”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杀气腾腾，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众头领见寨主决心己下，又有朱武、陈东两位军师运筹，武松等稳重头领亦无太大异议，便不再多言，纷纷表示愿遵号令。当下议定，即刻筹备南征事宜。鲁智深亲自坐镇梁山泊，总揽全局。朱武军师随军出征，居中调度。陈东军师留守山寨，辅佐鲁智深，同时负责与朝廷可能派来的使者周旋。前部先锋，命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二将担任，各引马军三千，步军五千，共一万六千人马，先行出发，首取单州。豹子头林冲、双鞭将呼延灼远在幽州，不能调用。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留守济州府，以为后应。行者武松统领一支精兵，约八千人，为中军策应，并保护朱武军师。赤发鬼刘唐、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等将佐，随军听用。水军方面，混江龙李俊、浪里白条张顺、阮氏三雄等，则加紧操练水师，护卫水泊根本，并负责粮草沿水路转运接应。其余头领，各司其职，或留守山寨，或镇守各处关隘、州县。一时间，梁山泊上战云密布，调兵遣将，筹措粮草，打造军械，各项准备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只待一声令下，大军便将南下，掀起新的波澜。正是：暂息东顾谋南略，剑指应天欲迫和。非为苟安求富贵，只争喘息抗干戈。未知梁山此番南征，能否顺利达成目标？朝廷又将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