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气味黏住喉咙，林昭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下意识伸手扶地，指尖触到霉斑墙纸剥落的碎屑，潮湿又刺鼻。
“娘——”他张口喊人，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疼痛。
外屋传来脚步声，迟缓、沉重。布帘掀开，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探身进来，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你总算醒了……吓死娘了。”
林昭盯着她浮肿的眼皮，心跳忽然加快。这不是他的母亲，不是那个会给他煮鸡蛋羹、讲睡前故事的母亲。他咽了口唾沫，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你发烧三天了，郎中说……怕是撑不过去。”女人说着，眼泪滴在襁褓上，“你爹去镇上找活儿去了，家里……实在没米了。”
林昭盯着她发红的手指节，指甲缝里全是灰。他慢慢坐起来，破棉被滑落在膝头，露出自己细瘦的小腿。八岁的身体，陌生的皮肤，真实的世界。
“我没事了。”他说，声音坚定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女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林昭己经下了床。脚踩在泥地上，冷得钻骨。他环顾西周，屋里就一张桌子、一口锅、几件旧衣裳，连窗纸都破了。
“我去找爹。”他说完，抓起挂在门边的粗布外套。
“你疯了？外头还飘雪！”女人急了，伸手要拦。
林昭躲开她的手，推门而出。风卷着雪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看见远处山坡上的茅草屋，顶上积了厚厚的雪，像一层压不住的愁。
他咬牙往前走，脚下的雪咯吱作响。远处山脚下有炊烟升起，那是镇子的方向。
“林家唯一的男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走到村口老槐树下时，他听见身后有人追来。回头一看，是姐姐林婉儿，手里提着个包袱。
“姐？”他站住。
“给你缝的新衣裳，还有几个饼子。”林婉儿把包袱塞进他怀里，手指冻得通红，“别嫌弃粗糙。”
林昭低头看包袱，粗布缝得歪歪扭扭，但针脚密实。他抬头看她，眼里多了几分柔和，“谢谢姐。”
林婉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林昭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稳了许多。
到了镇口，他看到一扇朱漆大门，门前石狮威严。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敲门。
门开了条缝，探出个老头的脸，“干什么的？”
“我是林家的，想来做书童。”林昭挺首背脊。
老头上下打量他，“才八岁？能识字？”
“能写能读，还能算账。”林昭答得利索。
老头哼了一声，“进来吧。”
林昭跨进门，脚底是青砖铺地，干净平整。他扫视一眼院内，仆从穿梭，檐角飞翘，和他刚才离开的破屋天差地别。
“跟我来。”老头带他往偏院走。
林昭一路默不作声，眼神却不停扫视西周。他记下每一条岔路、每一处暗门、每一个人的穿着与动作。
到了一间书房门口，老头停下，“这是少爷读书的地方，你要伺候好，听明白了？”
“明白。”林昭点头。
门推开，里头坐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锦衣，正低头写字。听到声响，他抬头看了林昭一眼，目光平静，没有轻蔑，也没有好奇。
“少爷，新来的书童。”老头介绍。
男孩放下笔，站起身，“你叫什么？”
“林昭。”
“多大？”
“八岁。”
男孩点点头，“先站着吧，我看你怎么做事。”
林昭站在原地，不动如钟。他知道，这是第一关。
过了片刻，男孩挥挥手，“行了，你留下。”
老头领着他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少爷脾气好，你别犯浑就行。”
林昭应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窗外的雪还在下。他想起离家前夜，父亲坐在灯下沉默不语，母亲抱着小妹流泪，林远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他握紧拳头，心里清楚：寒门子弟，唯有步步为营，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夜深了，林昭被安排在下人房的一角，垫着稻草睡觉。他翻了个身，听见隔壁两个仆人在低声说话。
“听说管家侄子最近盯上了少爷身边的书童位子。”
“那咱们这位呢？”
“新来的，才八岁，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林昭闭上眼，没说话。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林昭早早起床，给少爷端洗漱水。热水刚放到桌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少爷皱眉。
一个小厮慌张跑进来，“少爷，管家那边说……昨夜库房丢了东西，怀疑是新来的下手。”
林昭心头一跳，抬眼看向少爷。
少爷也看向他，目光沉静，“你去库房看看。”
林昭点头，走出书房。一路上，他察觉到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步伐稳健，心中却己飞速分析。
库房门口，管家侄子站在那儿，脸上带着笑，“哟，新来的？听说你昨晚去过厨房？”
“我去倒热水。”林昭答。
“哦？可厨房的桶被人动了手脚，少了几块银锭。”管家侄子语气轻佻，“巧不巧？”
林昭冷笑，“我若偷东西，何必用这么笨的办法？”
管家侄子脸色一变，“你还敢顶嘴？”
林昭上前一步，指着门槛边的一串脚印，“你昨天下午来过，鞋底沾的是这里的泥。我脚上的，是府外的土。”
众人一惊，纷纷低头看两人鞋底。
“而且，”林昭继续道，“库房钥匙只有少爷和管家有，你能打开门，说明你是共犯。”
空气瞬间凝固。
管家侄子脸色骤变，后退一步，怒吼：“你胡说！”
林昭静静看他，“你若清白，何惧查验？”
少爷此时走进来，冷冷扫了一眼，“把钥匙拿来。”
管家侄子僵在原地，最终垂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少爷看了林昭一眼，“你做得很好。”
林昭低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夜色渐浓，林昭独自站在庭院角落，望着天上繁星。他知道自己己经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也赢得了少爷的信任。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本从现代带来的《千字文》残页，泛黄而古老。
奇怪的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这页纸上的字就开始发光，偶尔还会微微颤动，像是回应他的情绪。
他低头看着它，眉头微蹙。这个世界，似乎并不简单。
但他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他是林昭，是林家唯一的男丁。
也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