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总是来得突然，野外战术训练场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伪装网上沙沙作响。晏清扬蹲在临时搭建的掩体里，牙齿间碾碎的最后一点压缩饼干残渣泛着奇怪的甜味，像是掺了铁锈的糖精。他盯着包装袋上"09式单兵自热"几个褪色的红字，手指无意识地着防水涂层上的褶皱。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城隍庙老铺子的油纸包，那些包裹着云片糕的粗糙纸张，总是被章拂柳用裁纸刀沿着纹路仔细拆开。她向来讨厌撕扯时糕粉飞溅的样子，说那像手术台上不规范的切口。记忆里那双握着银色小刀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阳光下泛着贝壳般的光泽。
"第三小组缺个电台兵。"
伪装网被掀开的瞬间，凛冽的空气卷着雪沫灌进来。宋临安站在逆光里，野战手套上沾着的冻土己经结了一层薄霜。她抛来的能量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晏清扬条件反射地接住，塑料包装上的营养成分表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热量450千卡。
这个数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记忆的薄膜。高二那年期中考试前，章拂柳曾经用医用天平称过云片糕的重量，然后推着眼镜告诉他："每克碳水化合物产生西千卡热量，这块刚好够你做完最后三道大题。"她总是这样，把感性的关怀包裹在理性的数据里，就像用消毒纱布包着的糖果。
掩体外的风雪声忽然变得很远。晏清扬恍惚看见教室的日光灯下，那块雪白的糕点静静躺在自己布满红叉的数学试卷上，糕粉落在函数图像的最高点，像是给失败的山峰盖上了雪顶。
"太甜。"
宋临安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她皱着眉头咬了一口能量棒，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耳尖从短发间露出来，上面还挂着细小的冰晶。晏清扬看着她撕开包装的粗暴动作，塑料边缘参差不齐的裂口，忽然想起章拂柳拆云片糕时永远整齐的切口。
"上海人嗜甜。"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伪装网外的雪下得更密了，宋临安的眼睛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黑。她慢慢咀嚼着能量棒，喉结轻微滚动，然后说："我以为军人只认后勤部的热量表。"
她咬过的断面露出层层叠压的谷物颗粒，那些被机械压缩的食材呈现出一种规整的暴力美感，与记忆中云片糕细腻绵软的层次形成奇异的对比。晏清扬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用章拂柳的标准丈量眼前的一切——就像用丝绸尺子测量枪管的温度。
掩体外的电台兵开始调试设备，电子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宋临安把剩下的半根能量棒塞回口袋，这个动作让晏清扬想起章拂柳把没吃完的云片糕包回油纸的样子。一个随意得近乎粗暴，一个谨慎得近乎虔诚。
"五分钟后出发。"宋临安说完就钻出了伪装网，她的背影很快被纷飞的雪幕吞没。晏清扬低头看着手里印着军徽的能量棒包装，突然发现生产日期是章拂柳的生日。这个毫无意义的巧合让他喉咙发紧，像是咽下了一块没泡开的压缩饼干。
远处的山脊线上，暴风雪正在集结。晏清扬把包装袋揉成一团塞进战术口袋，粗糙的塑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遥远记忆中油纸包被打开时的沙沙声。两种截然不同的甜蜜，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午后，以各自的方式卡在他的生命里，既无法消化，也难以吐弃。
电台里传来指挥部的呼叫，晏清扬深吸一口气，让北方干燥寒冷的空气充满肺部。他最后一次想起那块被函数图像染上墨迹的云片糕，然后戴上耳机，走进了风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