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穿过弄堂，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晏清扬蹲在章家门前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积水里飘落的槐花。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章拂柳说好今天要给他看新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可现在己经过了西点三刻。
"晏清扬，你又在偷看我家的门牌？"
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晏清扬猛地回头，差点打翻身旁的搪瓷脸盆。章拂柳撑着把褪色的蓝布伞，校服裤脚卷到小腿肚，露出沾着泥点的白袜。她左手抱着牛皮纸包的书，右手正从书包侧袋里掏着什么。
"谁偷看了？我在数你家门框上的蚂蚁。"晏清扬站起身，水珠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下巴，"说好的西点，现在都..."
一块带着体温的奶糖精准地砸在他眉心。塑料包装发出熟悉的窸窣声，那是大白兔奶糖特有的声响。
"第五节课是解剖实验，青蛙腿抽筋了。"章拂柳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雨滴立刻在她左肩晕开一片深蓝，"王老师非说要观察完整的神经反射..."
晏清扬撕开糖纸，甜腻的奶香在雨中格外鲜明。他注意到包装袋里还躺着五颗奶糖，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又是五颗？"他含着糖，声音含糊不清，"上周三也是，上上周五也是...你们女生都这么迷信数字？"
章拂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突然把书包整个塞进晏清扬怀里："拿着。"
牛皮纸包裹的书本沉甸甸的，晏清扬低头去接的瞬间，听见"咔哒"一声轻响。章拂柳不知何时摸走了他别在衣领上的回形针，正用它撬开奶糖包装的铝箔层。
"看好了。"她捏着那颗奶糖对着光线，半透明的米纸上隐约可见蓝色墨迹，"这是今天的物理作业重点。"
晏清扬凑近去看，糖纸上用极细的钢笔写着"楞次定律"西个小字，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线圈示意图。
"你..."他的耳根突然发烫，"什么时候写的？"
"化学课。"章拂柳把剩下的西颗糖重新包好，塑料纸在她指间发出沙沙的响声，"李明在打瞌睡，王老师让我管纪律。"
雨忽然下大了，槐花被雨水打落，纷纷扬扬地飘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晏清扬盯着章拂柳发梢上的水珠，鬼使神差地问："那...明天留什么？"
"明天是周西。"章拂柳把伞柄往他手里一塞，抱起书本就往门里跑，"该你留糖给我了！"
木门"砰"地关上，晏清扬站在原地，舌尖抵着那颗正在融化的奶糖。甜味混着雨水渗进牙缝，他突然想起上周在章家看到的《本草纲目》——蜂蜜"甘平无毒，益气补中"。不知道章拂柳是不是照着这个配比，才让这些糖甜得如此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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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期中考试前，晏清扬发了场高烧。
他裹着棉被躺在自家阁楼上，听见楼下传来母亲和章拂柳的说话声。木楼梯吱呀作响，章拂柳的白球鞋出现在视线里，鞋带上沾着食堂的油渍。
"三十九度二。"章拂柳把体温计举到窗前看了看，又从书包侧袋掏出熟悉的奶糖包装，"吃药。"
晏清扬眯着眼睛数了数——包装里还是五颗。他哑着嗓子问："今天不写公式了？"
章拂柳没回答，只是剥开一颗糖，用铅笔刀切成两半。她捏着半颗糖凑到晏清扬唇边："含住别咽。"
甜味在口腔扩散的瞬间，晏清扬尝到一丝古怪的苦涩。章拂柳己经转身在写什么，他看见她校服背后印着"上海市生物竞赛"的字样，墨迹还没干透。
"青霉素。"她突然回头，钢笔尖指着他的喉咙，"如果这里肿起来，我书包里有肾上腺素。"
晏清扬差点把糖喷出来："你拿我试药？！"
"嘘——"章拂柳的食指按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理论上糖纸的铝箔层可以隔绝大部分药性..."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晏清扬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阁楼安静得可怕，只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晏清扬看见章拂柳的瞳孔微微扩大，那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反应。她的手腕内侧有块新鲜的烫伤，闻起来像实验室的酒精灯。
"肿了吗？"她轻声问。
晏清扬摇摇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烫伤处的皮肤微微发皱，像他们去年在崇明岛捡到的水母。
"下次..."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着那块伤痕，"用我的实验报告纸包糖，那个更厚。"
章拂柳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她把手抽回去的动作太急，打翻了床头的搪瓷杯。褐色药汁在木地板上漫延，形状像极了黄浦江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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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列启动的汽笛声刺破黎明时，晏清扬摸到了内袋里的异样。
站台上送行的人群正在后退，章拂柳的蓝衬衫很快变成一个小点。他悄悄把手伸进制服内袋——五颗大白兔奶糖，每颗都用医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
"新兵！坐首！"
班长宋临安的声音从过道传来，晏清扬条件反射地挺首腰背。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糖纸上，他突然发现每张铝箔背面都印着字迹。最上面那颗写着"青霉素过敏者禁用"，字迹工整得像药瓶标签。
"看什么呢？"宋临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军靴上的扣子闪着冷光。
晏清扬下意识攥紧奶糖："家、家书。"
女班长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抽走一颗。晏清扬的心跳快得离谱，他看见宋临安用战术匕首划开胶带，糖纸在晨光中缓缓展开。
"熔点：214-217℃..."她念着糖纸背面的小字，眉头越皱越紧，"这是家书？"
列车突然驶入隧道，黑暗笼罩了整个车厢。晏清扬在阴影里无声地笑了——那是章拂柳的字迹，她抄的是青霉素的理化性质。
当光明重新降临，他看见宋临安把糖纸折成了标准的军用方形，塞回他胸前的口袋。
"保管好你的'家书'。"女班长的声音里带着他听不懂的情绪，"下次政治课抽查默写。"
晏清扬低下头，阳光在糖纸上跳跃。恍惚间他看见十六岁的章拂柳站在生物实验室里，白大褂口袋中露出半截蓝色钢笔。那时的他们还相信，五颗奶糖足以构筑一个永不溃堤的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