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上海中心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晏清扬的倒影上切割出模糊的裂痕。他站在三十八层会议室外的露台上，指尖香烟积了寸长的灰。楼下黄浦江的货轮拉响汽笛，声波撞碎在钢化玻璃上，变成沉闷的呜咽。
会议室里传来争执声。澳洲代表坚持用FOB报价，而财务部的年轻人正结结巴巴解释CIF的风险分摊。晏清扬透过玻璃门看见那个实习生涨红的脸，像极了2009年站在讲台解双曲线方程的自己。那时章拂柳总在课本边缘画小箭头，指引他看向正确答案。
香烟灼到手指。他掐灭烟头，转身时右肩下意识下沉——这是常年挎枪留下的肌肉记忆，尽管他最后一次摸95式步枪己经是五年前。西装左襟的重量很不习惯，本该别军官证的位置现在别着纯金司徽，在雨光里泛着油腻的光。
"晏总。"秘书小林捧着平板电脑追上来，"刚果代表要求将会议延长到——"
"按原定议程。"他打断道，"通知海运部准备B方案。"
推门进入会议室的刹那，二十三位董事齐刷刷站起的声响让他恍惚回到军校述职现场。不同的是，当年那些审视的目光来自将星熠熠的肩章，而现在则来自阿玛尼西装包裹的肚腩。
"继续。"他落座时习惯性整理袖口，忽然摸到一粒脱线的纽扣。这让他想起作训服上那些总被汗碱腐蚀的扣子，宋临安曾用特制枪油给他保养，说能抗渤海湾的盐雾。
财务总监的PPT翻到第七页，投影仪在钴矿运输路线上打出一片血红。晏清扬盯着那个穿过马六甲海峡的箭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节奏精准得像心率监护仪，每一步都踏在他太阳穴上。
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会议室骤然安静。章拂柳的白大褂在深灰西装丛中划开一道雪线，胸卡银链轻晃，晃碎了投影仪上的赤道阳光。
"打扰。"她将文件夹放在晏清扬面前，"疾控中心备案，需要您亲笔签字。"
她的声音比记忆里更低，像大提琴G弦的震颤。晏清扬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的戒痕——戒指刚摘不久，皮肤还留着半圈苍白的压痕。文件夹推过来时，他闻到她腕间消毒水味下藏着的晚香玉，这香气让他想起2016年惊蛰那天的军医院，窗外白玉兰被雨打落的闷响。
"章医生。"他翻开文件，"贵院对辐射剂量的判断标准是？"
"基于国际原子能机构WSG-12号文件。"她指尖点在附录第三项，"但晏总应该更熟悉《我军战时辐射防护规范》第三章。"
董事会传来几声轻笑。晏清扬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蓝点。她竟记得他参与编写的那份冷门规范。钢笔划过纸张时，他瞥见她白大褂袖口磨损的线头——和当年校服如出一辙的脱线方式。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会议室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幽蓝里，章拂柳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像极了核潜艇舱室的防爆格栅。三十秒后电力恢复，她己退到门边，身影被阳光镂刻成剪影。
"医嘱。"她最后说，"您该复查胃镜了。"
散会时助理小声汇报：刚果代表同意了CIF方案。晏清扬望向窗外，雨幕中的陆家嘴楼群像一排排待发射的导弹。他突然很想喝一杯龙华寺的桃花酿，那种章拂柳总说甜得发腻的酒。
电梯镜面映出他眼角细纹。在这具被西装包裹的身体里，那个十八岁的军校生依然保持着持枪姿势，瞄准镜里是永远无法击中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