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冬雨把陆家嘴的高楼洗得模糊不清。晏清扬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己经凉透的咖啡,玻璃上倒映着他微微泛青的下颌线。办公桌上摊开的季度财务报表翻到第十七页,马六甲海峡运输成本的数字栏旁边,一滴蓝墨水正在慢慢晕开。
他放下咖啡杯,杯底在实木桌面上磕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声音让他突然想起军校时的清晨,搪瓷饭盆放在水泥地上的脆响。那时候的晨光总是带着北方特有的干冷,不像现在,连雨都下得这么含混不清。
"晏总?"财务总监林志明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这是北京刚传过来的修订意见。"
晏清扬接过文件,最上面一页的批注红得刺眼。那些笔画他太熟悉了,每一个转折都像战术匕首划出的轨迹。宋临安的字迹十年如一日,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军报编辑特有的精确。
"南洋船务的合作需要军委备案号?"他轻声念出那条批注,手指无意识地着纸页边缘。纸张的触感让他想起另一种更薄的纸——医院处方笺的质感。这个联想来得毫无道理,就像上周他在外滩看到某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时,突然停下脚步那样毫无道理。
林总监清了清嗓子:"宋部长说这个备案号要加在补充条款里,最迟明天中午......"
"我知道了。"晏清扬打断他,"你先出去吧。"
门关上后,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晃,让他想起去年在军区表彰会上,宋临安肩章反射的灯光。那天她作为联勤保障先进代表上台领奖,他在台下用纪念打火机烧掉了一张纸条。火苗舔舐纸面的瞬间,他看见章拂柳的名字在火光中蜷曲成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年会,明早9点。她做主题报告。"
晏清扬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条关于章拂柳的消息了,每次都精准地发在宋临安出差的时候。他想起上个月在锦江饭店的走廊里,那个匆匆擦肩而过的医生背影。当时他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记忆深处的栀子花香。
雨下得更大了。窗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东方明珠的轮廓,让它看起来像一支倾斜的注射器。这个荒谬的联想让晏清扬扯了扯嘴角。他走回办公桌前,发现那滴蓝墨水己经晕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像极了当年章拂柳在物理试卷上画的电场线。
他突然很想抽烟。抽屉里的那盒中华己经开封半年了,是上次军区的人来视察时留下的。烟盒下面压着一份旧文件,边角己经泛黄。那是他调任上海时的审批表,最后一栏的签字笔迹锋利如刀——宋临安三个字后面跟着她的军衔和编号,像一份永远无法解除的契约。
窗外的雨声中,隐约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晏清扬想起十年前在军校的第一个冬天,宋临安带着他们在雪地里练持枪。当时她的睫毛上结着霜,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像极了此刻杯中威士忌蒸腾的酒香。
"要对每个数字负责。"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比北风还冷。
现在他真的在负责数字了,只是作战地图换成了财务报表,坐标点变成了汇率差。晏清扬拿起钢笔,在宋临安的批注旁边写下"己阅"两个字。墨水在纸上洇开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另一个下雨天——十七岁的章拂柳在教室窗玻璃上画的电场线,和他偷偷补上的那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雨还在下。陆家嘴的灯火在雨中晕染开来,像一张被水打湿的军用地图。